我睁开眼,看见自己站在金属柜前。
镜面映出两张脸。一个是我,穿深灰风衣,头发扎着,脸色发白。另一个是她,穿红睡裙,光脚,脸上带着笑。我们站在一起,像一对双胞胎。
我没有动。她也没动。
但她先开口了,声音轻,像是哄小孩睡觉:“妈妈要睡觉了吗?”
我喉咙一紧。这不是我的话。可这声音又确实从我嘴里出来的。
我抬起右手,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左手也跟上来,两只手同时用力。镜子里的两个人都在挣扎。穿风衣的那个眼睛发红,额角冒汗。穿红睡裙的那个还在笑。
呼吸越来越难。我松开一点,又立刻重新掐紧。不能让她说话。不能让她控制这张嘴。
她的声音又来了,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你打不过我的。这身体是我们共用的。你睡着的时候,我醒着。你忘记的事,我都记得。”
我咬牙,手指更深地陷进皮肉里。疼让我清醒。我知道她在等我松手。只要我一松,她就会完全接管。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响。
是电笔掉在地上的声音。
陈砚的手指动了一下。他躺在地上,手腕插着银环,脸朝上。他的眼皮抖了抖,然后慢慢睁开一条缝。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手在地上摸,找到了那支修复用的电笔。拇指按在开关上,轻轻一推。
电流窜出来,他抬手,把电笔尖贴在我太阳穴上。
一阵刺痛炸开。我全身一僵,腿弯下去,差点跪倒。镜子里的画面晃了。两个倒影重叠又分开,像信号不稳的电视屏幕。
红睡裙的女孩皱眉,第一次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别碰她。”她说,“她是我的。”
我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掐着脖子。眼前发黑,耳朵嗡嗡响。但我能感觉到,她在后退。一点点被压回去。
陈砚的手没抖。他把电笔移开一点,再重新贴上去。这次电流更强。我肩膀抽搐,膝盖撞在地上。
“你不是林镜心。”他说,声音很哑,“你是寄生体。”
她笑了。那种笑不像成年人,倒像是小女孩得到了新玩具。
“砚砚哥哥,”她看着他,眼睛亮亮的,“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小时候你还给我梳过头呢。你说我的头发最软。”
陈砚的手顿住了。
我也愣了。
这不是她说的话。这是真的事。七岁前,在疗养所,有个男孩经常坐在花园边看书。有时候护士忙,他会帮小女孩整理头发。我记得那个背影。我记得那只拿着小梳子的手。
可那是陈砚?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她看出了他的动摇,笑容更大了。
“你不记得没关系,”她说,“我可以告诉你更多。比如你姐姐最后一天说了什么。比如你藏在枕头下的纸条写了什么。你想听吗?”
陈砚的手指收紧,电笔没有拿开。
“你是假的。”他说,“你是从别人记忆里偷东西的怪物。”
“我不是偷。”她歪头,“我是吃进去的。每一个失败的孩子,我都吃了。她们的记忆、她们的感觉,都成了我的。包括你给我的那颗糖。你说‘别怕,很快就回家’。可我没有家了。妈妈死了,我就变成了别人。”
她说完,看向我。
“但她把我关起来。她不想承认做过的事。她拍照记录异常,却不敢看自己的脸。多可笑啊。”
我靠着柜子站起来,喘气。手终于松开了脖子。火辣辣的疼。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一直逃避。用相机当盾牌,以为拍下来就能安全。
可现在,盾牌碎了。
陈砚把电笔换到另一只手,准备再试一次。
她忽然转头看他,语气一下子变了。
“砚砚哥哥,”她说,声音软下来,“要玩捉迷藏吗?”
陈砚的动作停住了。
我也僵住了。
这句话不该出现。它太熟了。熟得让人骨头发冷。
实验期间,每次注射前,护士都会说:“来玩个游戏吧?谁藏得好,就有糖吃。”然后孩子们就被带进房间,排成队,一个个躺下。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只有我知道。因为我吃过他们。
她看着陈砚,嘴角翘起:“你以前最爱玩这个。你总能找到我。你说我呼吸声太轻,藏不住。”
陈砚的脸色变了。
他记得。
他真的记得。
他慢慢放下电笔,手指蜷起来。
“不可能……”他低声说,“那时候的孩子都死了。名单上没有幸存者。”
“名单是假的。”她说,“有人活下来了。你就是。我也是。我们都活在不该活的地方。”
她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脸。
我猛地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腕。
我们两个一起摔在地上。她不反抗,只是笑。笑声在我脑子里回荡。
“你拦不住的。”她说,“他已经开始想起来了。一旦想起第一件小事,剩下的都会回来。你会看到他变成和我一样的人——靠吞别人的记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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