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老人似乎终于察觉到有人进来,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木凳腿刮擦着不平整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暴露在那青白色的灯光下。皮肤像是被岁月和风沙揉搓过无数遍的粗糙皮革,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嵌在里面,像两颗蒙尘的、失去光泽的劣质玻璃球,眼神空洞,没有丝毫活人应有的神采,只是直勾勾地、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他干瘪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咀嚼着什么,又像是在念着无人能懂的咒语。
“客人……”声音嘶哑干涩,像破旧风箱艰难地拉动,每一个音节都摩擦着喉咙深处,“看灯?”
他抬起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了指柜台上那盏燃烧的青灯。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袖口滑下,露出了枯枝般的手腕。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的指甲——又长又黄,指甲缝里塞满了漆黑的、油腻的泥垢,仿佛从未洗过,那污垢深嵌进去,像是与指甲本身长成了一体。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盏灯牢牢吸引。它那奇异的火焰,那在青白冷光下显得更加诡异的浑浊油脂,以及这店铺、这老人身上散发出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都构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一种混合着恐惧、厌恶和强烈好奇的旋涡。
“这灯……”我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声音在寂静狭窄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它烧的什么油?颜色……很特别。”
“油?”老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含着一口浓痰。他伸出那根嵌满黑泥的食指,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指向灯碗里浑浊的暗黄油脂。“祖传……秘方。”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黄得发黑的牙齿,牙龈萎缩得厉害,牙根裸露着,“千年……不灭。好东西……”
他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目光冰冷,带着一种审视死物的漠然,又隐隐透着一丝贪婪,像屠夫掂量着砧板上的肉。“客人……要一盏?”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黏腻的蛊惑,“照亮……前路,驱散……邪祟。夜里……最管用。”他干枯的手指在油污发亮的柜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几道更深的油亮痕迹。
千年不灭?祖传秘方?我心里冷笑。骗鬼呢。古董行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套路。无非是想把一件破烂卖个高价。眼前这盏所谓的“长明灯”,造型粗陋,材质普通,除了那怪异的火焰颜色,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那浑浊的油脂,更像是某种劣质的动物油混合了香料和不明杂质熬出来的。
然而,那青白色的火焰,那穿透黑暗的冷光,以及这老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墓穴般的气息,又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着我的神经。那浓烈檀香下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此刻似乎更清晰了些。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买下它。看看这所谓的“千年不灭”,看看这青白火焰在夜里究竟能照亮什么,又或者……会引来什么。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了钱包。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过去时,指尖触碰到了老人伸过来的手。那皮肤冰冷、粗糙,带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黏腻感,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油污。他接过钱,看也没看,随手塞进油腻的布衫口袋里,发出纸张摩擦油腻布料的窸窣声。
“灯……拿好。”他重新拿起一块同样油亮发黑的破布,继续缓慢地、一下一下擦拭着柜台,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那青白的火焰在他佝偻的身影前静静燃烧,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一个蛰伏的怪物。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盏石灯。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粗糙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那青白的火苗在我移动时,竟真的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线吊着。油碗里的暗黄色油脂微微晃动了一下,那股甜腻中带着腐臭的味道更加浓郁地钻进鼻孔。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重新踏入被肮脏晨光笼罩的巷子,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内黑洞洞的,只有柜台那一点青白的光晕,映照着老人重新背过去的、如同凝固石雕般的佝偻身影。他依旧在擦拭着,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油污斑斑的柜台,是他唯一的世界。
巷子里的喧嚣——摊贩的吆喝、讨价还价的吵闹、旧录音机播放的咿咿呀呀的戏曲声——瞬间涌来,将我包围。阳光刺眼,驱散不了我捧着灯的手心渗出的那股冰冷粘腻的感觉。怀里的灯盏,像一块来自幽冥的冰,无声地散发着寒意和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回到我那间位于旧城区顶楼、终年光线不足的出租屋,已是午后。阳光费力地从蒙尘的窗户挤进来几缕,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昏黄的光斑。屋里的空气带着一股熟悉的、封闭空间特有的沉闷霉味。
我将那盏石灯小心地放在靠窗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旧书桌上。青白的火焰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微弱了许多,但依旧稳定地燃烧着,没有一丝摇曳。它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安静地散发着清冷的光和那股奇异的香臭混合体,与这间充满尘埃和疲惫气息的屋子形成诡异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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