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雾中隐约浮现出一件烧焦的衣角,半截断裂的门闩沉在泥里,与坛前女影手中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它的方向,是朝外,仿佛在指向一个被遗忘的归途。
然而,不等众人细看,那雾气便被一阵更为狂乱的脚步声冲散了。
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冲了进来,衣衫褴褛,头发如一蓬枯草。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块烧得半焦的木牌,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他冲到“无名坛”前,不管不顾地用头去撞那新筑的土台,嘴里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没了……他们把我的名字刮了……都刮干净了……”
他的声音嘶哑,眼神涣散,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发出一声惊呼:“是‘渡江公’!他还活着?”
随侍在沈观灯身侧的陆知微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低声道:“司主,此人我识得。他本是二十年前摆渡的老船夫,洪水滔天时,他驾着一叶扁舟,来回七趟,于恶浪中救出三百余名难民,自己却被卷入涡流,尸骨无存。百姓感其恩德,自发为他立庙,尊称‘渡江公’,香火一度鼎盛。可不出三年,便有天兵下界,以‘非官建庙,私聚香火’为由,定为‘淫祀’,不仅砸了庙宇,连神牌上的名字都用雷火刮去,据说其魂魄亦被打散了。”
谁也没想到,魂魄被打散的传言是假,他只是被这天规天条,硬生生逼成了一个活疯子。
沈观灯的目光在那块被摩挲得光滑的焦黑木牌上停驻。
那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三个字的凹痕,却已是一片空白。
她缓缓蹲下身,无视老头身上的污浊,从袖中取出一截通体乌黑的“文心炭”,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我替你写回去。”
疯老头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记不起。
沈观灯不再追问,执起他的手,将那块“文心炭”塞入他掌心,引着他的手,在那焦黑的木牌背面,一笔一划,重新描摹。
“渡、江、公。”
三个字,力透木背。
写完的瞬间,那疯老头竟停止了哭嚎,他呆呆地看着那三个字,眼中流下两行清泪。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那块牌子,走到人群外,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仿佛找回了自己失落的魂。
沈观灯站起身,环视鸦雀无声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清冽如冰:“从今日起,我幽冥司在此设‘洗碑日’!”
“凡有功德于民,却被毁庙、除名、抹去功绩者,皆可来此!天庭不记,我们记!史书不载,我们载!你们的神,我幽冥司替你们——重刻神名!”
一言既出,人群瞬间哗然!
这已不是简单的祭奠,这是在公然叫板天庭的《正神录》,是在挑战三界至高无上的历史书写权!
短暂的震惊过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家里跑。
很快,一个带动十个,十个带动一百个。
寂静的荒祠,瞬间变成了记忆的洪流。
残破的牌位、褪色的画像、甚至是一块刻着模糊名字的旧砖,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沈观灯面沉如水,对一旁的鬼吏夜嚣子下令:“施‘画皮溯影术’,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些被抹去的,究竟是什么人!”
夜嚣子领命,指尖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符文。
他拂过一件件残破的遗物,遗物上残留的残念被瞬间激活,化作一幕幕流光掠影投射在半空。
那是一个郎中,为救一村瘟疫病人,以身试药,最终毒发身亡,尸身却被官差以“传播秽气”为由拖走焚毁,连个坟头都未留下。
那是一个猎户,为保护村中采药的女童,与下山恶妖搏斗,同归于尽。
他的功绩,却被路过的所谓“玄门高人”顶替,堂而皇之地录入了县志与天庭的《正神录》!
每一幕都触目惊心,每一段被掩盖的真相都带着血泪。
“柳七娘!”沈观灯厉声道。
“在!”精通音律的女鬼柳七娘应声而出。
“将这些故事,谱成《洗碑录》,传唱出去!鼓精儿,每曲终了,擂鼓一通,我要让这些名字,响彻广信府的每一个角落!”
乐声起,歌声悲。
柳七娘的歌喉如泣如诉,唱尽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而每当一曲终了,鼓精儿便会奋力擂鼓,那鼓声顺着“民念地脉阵”震荡开去,竟如魔音贯脑,让广信府无数百姓,在白日梦回间,反复看到、听到那些被遗忘的名字。
数日之后,一个诡异的现象出现了。
广信府下辖各村镇,竟悄然立起了数十座小庙。
这些庙宇简陋无比,里面却无一偶像,只供奉着一块块刻着名字的石板——“渡江公”、“护童猎”、“药师郎中”……香火虽弱,却如星星之火,悄然复苏。
云端之上,震圭子奉命巡查,见到这野庙林立的景象,本欲降下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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