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沈观灯立于荒祠中央,手中紧握那卷从古籍残篇中拼凑出的《裴照野战纪》。
她闭目凝神,指尖缓缓抚过泛黄纸页上的每一个名字。
“我唤你名。”她低声启唇,声音如丝线般缠绕进夜风,“林十七、陈九郎、赵满仓……你们不曾留碑,但我记得。”
魂体微颤,仿佛有某种古老契约被悄然激活。
她不知道这方法能否奏效,只知若无人铭记,他们便真死了。
第七日的子时,死寂被骤然撕裂。
广信府边境的一座军屯中,一名戍边多年的独臂老兵在梦中猛然坐起,双目圆睁,嘶声高呼:“裴将军——!”声震屋瓦,惊起同袍无数。
几乎同时,数百里外,一位早已为亡夫哭干眼泪的老妪,毫无征兆地再度泪流满面,哽咽不止,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更有甚者,城中一个不识字的稚童,竟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了一幅从未见过的古代军阵图,其阵法之精妙,让路过的退役军官骇然驻足——那孩子指尖划动时,口中还无意识地喃喃着“左翼包抄”“火矢压阵”,字字如令,似有千军在耳回响。
幽冥司内,香火统计的玉简光芒大盛,玉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仿佛承载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信仰洪流。
阿骨捧着最新的数据冲入祠堂,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司主!成了!‘不斩之旗’的香火评级,已稳稳踏入县府级,甚至……甚至有冲击州郡之势!”
这本是泼天的喜事,沈观灯却毫无笑意。
她静静地看着手中那本愈发沉重的《百神录》,就在阿骨话音落下的瞬间,书页竟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到了空白的一页。
一排金色的虚影小字,如初升朝阳般缓缓浮现,笔迹庄严,带着不容置喙的法则气息:“凡被世人共同想起者,皆可得道。”
沈观灯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想起”二字。
一个被她忽略了许久、却至关重要的逻辑链,在脑海中轰然接通!
香火,不是顶礼膜拜的崇敬,不是许愿祈福的交易,它最本源的形态,是记忆!
是无数人脑海中共同浮现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形象时,所产生的共鸣与震荡!
所以,裴照野的信众,不是那些供奉香烛的百姓,而是所有听过他故事、为他流过泪、在心中默念过他名字的人!
她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那是一种勘破天机、窥见世界底层代码的骇人光芒。
“我明白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足以撼动三界,“我的能力,从来不是包装造神……而是唤醒被时间洪流埋葬的,真正的历史!”
而就在沈观灯勘破香火本质的同时,幽冥司的账房密室里,另一场无声的博弈,正走向失控的边缘。
青蚨娘一袭绿袍,面色苍白,指尖颤抖地打开了那本禁忌的账目。
她不能再等了,那位旧友的神魂已如风中残烛,再无香火续命,三日内便会彻底湮灭。
她心一横,拨动算珠,再次试图将一批偏远村落供奉给土地神的小额香火,分流三成到旧友名下。
然而,她的指尖刚触碰到账册,异变陡生!
“轰!”
整页账目竟骤然自燃,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纸页,却不带丝毫温度,反而散发出刺骨寒意,仿佛来自冥河深处。
火光之中,一行鲜血淋漓的大字扭曲着浮现,仿佛是账本自身的哀嚎:“双生契启,香火归衡!”
青蚨娘惊叫一声,踉跄着后退数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滚烫蜡油溅上脚背,她却浑然不觉。
她骇然看见,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玉算盘,此刻竟珠子自行疯狂跳动,“噼啪”作响,如同万鬼低语,最终死死定格,打出了一行冰冷的卦辞:“一魂承名,一魂代亡。”
承名……代亡……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早已褪色的虎头兵符。
那兵符上的微光本已黯淡到几不可见,此刻,却有一股微弱而温暖的力量,顺着兵符反哺回她的体内,滋养着她因强行篡改天机而受损的元神,如同故人隔着生死,轻轻握住她的手。
仿佛,那个远在天边、濒临死亡的故人,正通过这枚兵符,遵循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古老契约,在回应她,保护她。
青蚨娘的眼中终于流露出彻骨的恐惧与绝望的明悟。
她颤抖着,喃喃自语:“难道……只有让她替我们记住,我们才不会……真正地死去?”
此刻的荒祠中,沈观灯正感受着魂体前所未有的变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风拂过魂体的触感,不再是虚无的穿透,而是一种轻柔的抚摸,带着夜露的湿润与草木的清香。
她甚至试着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站了片刻,魂体虽有灼痛,皮肤传来针扎般的刺感,却并未如往常般溃散。
这种凝实感,让她心惊,也让她确认,“记史灵”的本能,正在她身上疯狂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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