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沉淀物,是亿万次叩拜、亿万缕祈愿在燃烧殆尽后,残留在物质世界最微末的痕迹——但它并非天然生成,而是经由一场近乎失传的仪式才得以显现。
灶蜕婆佝偻着背,枯手如钩,在灰堆中抓起一把陈年香灰,口中念着早已被三界遗忘的古诀:“三筛去秽,九炼存真;怨为引火,盼作薪。”她将灰烬倾入青铜漏斗,指尖划过一道暗红符印。
刹那间,灰雾腾起,爆燃成一团刺鼻的黑焰,数珠儿闷哼一声,第六指剧烈震颤,魂力险些溃散。
“太急了,”灶蜕婆沙哑道,“心浮则气乱,怨念未沉,如何炼得出砂?”
众人屏息。
第二次尝试开始。
这一次,数珠儿放缓频率,指尖微震如春蚕吐丝,与灰烬中的残意缓缓共振。
起初无声无息,继而掌心传来细密的麻痒——像是千万根发丝在轻轻搔动皮肤。
灰黑色的颗粒开始分离,杂质簌簌落下,如同秋叶坠地;而那些蕴藏期盼的粒子,则在无形牵引下缓缓升腾,重组为一粒粒闪烁淡金微光的晶体。
视觉上,它们并不夺目,却有种内敛的温润光泽,仿佛月光浸透了羊脂玉髓;听觉里,每一粒砂都在低鸣,极细微的嗡响汇成一片,宛如远古庙宇檐角风铃的余音;触觉上,当它们落入沈观灯掌心时,竟带着一丝类似体温的暖意,不灼不冷,恰似握住了一颗尚有余温的心脏。
“这是……余念砂。”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那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碑室门口。
她便是灶蜕婆,一个在三界边缘靠拾捡废弃香炉灰烬为生的古怪游魂。
沈观灯成立“量香台”后,便将她请来,只因无人比她更懂香灰。
灶蜕婆颤抖着伸出枯树皮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金砂,浑浊的双眼瞬间涌出泪水。
“我阿爷……我阿爷当年就是靠这个活下来的。”她泣不成声,“他是最后一任有封号的灶神,后来天庭改了祀典,断了他的香火。神位崩塌前,他将自己锁在灶台里,日夜不停地炼化自家积攒了百年的炉灰,说这是‘续命的粮食’。他靠着这些砂子,硬是多撑了三十年……”
沈观灯心头剧震。
她望着老人脸上纵横的泪沟,忽然想起那些被祀典除名的小神——他们不是懒,只是没人记得他们曾做过什么。
续命的粮食……不,这不只是粮食。
这是尊严的凭证,是存在的证明。
一股热流自胸中涌起,不再是悲伤,而是决意点燃火种的力量。
“青蚨娘!”沈观灯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在!”
“即刻成立‘余念司’,由灶蜕婆担任首席顾问,主理‘余念砂’的提纯与炼化事宜!另外,传我司主令,于南境三十六城全境收购废弃香灰!”
“收购?”青蚨娘的算盘珠子停顿了一下,“司主,我们用什么来换?”
沈观灯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就用‘念券’。一张念券,可在幽冥司兑换一次小儿安眠、驱邪避秽的庇佑,十张念券,可换子女入学开蒙的推荐文书,百张……可指定一位幽冥司下属的神只,为其提供一次关键的‘危机公关’。”
此令一出,南境沸腾。
一时间,贩夫走卒、乡野村夫,无不挑着担、推着车,将自家积攒多年的香灰送往幽冥司设在各地的站点。
曾经被视为污秽废弃之物的灶灰,一夜之间成了硬通货。
“今天你家灶灰卖了吗?”成了街头巷尾最新的问候语。
整个南境的信仰经济,被彻底盘活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闭环。
然而,树大招风。
幽冥司的《香国图志》榜单,已然成了天庭的眼中钉。
歌舆生,那位行走三界、以童谣为刀的清音郎,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司主,出事了。”他风尘仆仆,神色凝重,“永州城隍因其辖区内的东郊土地公入了‘潜力榜’前十,心中忌惮,已暗中在城中散布新童谣。”
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稚童的语调唱道:“东郊土伯呆又懒,光吃供品不办事,天降大旱三个月,都怪老头不卖力。”
这首歌谣恶毒至极,直指神只的根本——功绩。
一时间,东郊土地庙香火骤降,原本在榜单上稳步上升的势头戛然而止,甚至出现了倒退。
陆知微等人勃然大怒,直斥城隍卑鄙无耻。
沈观灯听完,却不怒反喜,“他这是在给我们送原料啊。”
她转向灶蜕婆:“取东郊土地庙过去三年积攒的所有废弃香灰,能收多少收多少。”
灶蜕婆领命而去。
三日后,数千斤陈年香灰被运回碑林。
在灶蜕婆的指导下,这些蕴含了三年民怨与期盼的灰烬,被炼化成十粒龙眼大小、通体金黄、药香混着尘土气息的“信力丹”。
“把丹药送去给那位土地公,告诉他,安心收下。”沈观灯下达第二道命令,“再派影蚕娘,去拓印他那块早已模糊不清的旧功德碑。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位‘呆又懒’的土伯,三百年来都做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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