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律阁内的死寂,被一声自九天之上滚滚而来的敕令打破。
那声音不辨男女,不带悲喜,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在整个幽冥地府之上:“幽冥司主理沈观灯,擅动地脉,妄改旧律,即日起,暂停其一切香贷权柄,闭门自省!阴律阁大判刑无赦,即刻彻查‘地底灯海’一案,凡涉事逆神,一律依天条最高律处置,不得有误!”
天庭的雷霆之怒,来得比任何人想象中都快。
“暂停香贷权”,这等于直接斩断了幽冥司的命脉。
所有鬼神都以为,接下来将是沈观灯暴怒的反击或是绝望的哀求。
然而,幽冥司内,沈观灯只是静静听完敕令,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挥退了忧心忡忡的众人,只留下灶蜕婆。
“婆婆,”她递过一杯以忘川水浸泡的寒茶,“麻烦您一件事,去把消息散出去。”
灶蜕婆一愣:“散什么消息?天庭都下令了,这时候多说多错啊!”
沈观灯轻笑一声,眸光却亮得惊人:“就说,幽冥司技不如人,保不住那些义神了。但是,凡曾受那十七位义神庇佑过的地方,若还有人念他们一句好,今夜子时,在家门口点一盏灯,什么都不用求,什么都不用祷,只需在心里,默念一遍他们的名字。若记不得名字,便念他们做过的事。”
灶蜕婆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沈观灯的意图。
这不是争辩,这是在直接绕过天庭,向人间发起一场盛大的“民意公投”!
她一拍大腿,接过话头:“我懂了!天庭能封你的权,还能封住百姓的心不成?我这就去办!”
当夜,三十六州郡,奇景乍现。
起初只是零星的火光。
一户农家在刚收割完的田埂上,插上了一支劣质的红烛,嘴里喃喃着:“……山神老爷,俺们村的娃都说,是您老拿命换了这坡没塌下来……”
一艘归航的渔船上,渔妇将一张黄纸点燃,放入河中,低语:“镇水将军……俺当家的说,要不是您,那年的大水,俺们这船就回不来了……”
紧接着,仿佛被点燃的燎原之火,从江南水乡到漠北边关,一盏又一盏灯被点亮。
有的是华丽的灯笼,有的是简陋的油灯,有的甚至是戍卒手中高高举起的火把,遥遥指向夜空。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早已忘了那些神明的尊号法相,甚至连传说都已模糊。
但在这一刻,那些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关于“被拯救”的片段,被这微弱的灯火重新唤醒。
人间,悄然汇成了一条横贯大地的星火长河。
幽冥司内,歌舆生激动得声音发颤,他手中的《万象声谱》正将这无数凡人的心声录制成曲:“司主!这……这是……”
“这是《灯祭谣》。”沈观灯看着窗外那自人间投射而来的、肉眼不可见的念力潮汐,一字一句道,“传唱下去,就一句——十七灯不灭,人间尚有信。”
香火的潮汐,正在以一种天庭从未预料到的方式悄然逆转。
青蚨娘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快得几乎要冒出火星:“司主!地底灯海有反应了!那十七盏残灯正在吸收这股念力!其中光芒最盛的七盏,已经从‘濒临消散’回升到了‘野祀级’!只要这灯海持续一夜,他们就有望重入《香国图志》!”
重入图志,便意味着拥有了再次被“官方”承认的资格。
所有人都面露喜色,沈观灯却缓缓摇了摇头,眸光锐利如刀:“还不够。我们要的不是复活,是正名。”
她的眼前浮现出百年前,那位因私改户籍册而被剜去双眼的老判官临终低语:“真正的律法,不在石碑上……在人心记得的地方。”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她懂了。
她取出一份以特殊魂木制成、尚是空白的卷轴,指尖凝练出一点魂火,在卷首写下三个字——《共忆契》。
“青蚨娘,将所有关于十七义神生平、功绩、以及刚刚收集到的所有民间灯祭凭证,全部录入此契。”沈观灯的声音冷静而强大,“天庭不认他们的功,那便由万民来为他们立传!我要以这人间集体记忆为凭,为他们申请‘民授正祀’!”
与此同时,阴律阁最高密室。
刑无赦立于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盘前,面沉如水。
他已然察觉到沈观灯那釜底抽薪的狠辣手段。
“启动‘终裁仪轨’。”他冷酷地吐出五个字。
石盘缓缓转动,一道幽光射向角落里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哑律童,一个专司撕毁赦令、销毁卷宗的童子。
接到指令,那孩子面无表情地走向一排高耸的卷宗架,取下厚厚一沓尚未生效的赦免文书。
这些,都是地府各司根据旧律,为一些罪不至死、尚有转圜余地的鬼魂申请的宽恕令。
他伸出小手,机械地拿起第一本,用力一扯。
“嘶啦——”
文书被撕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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