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卷名为《香贷律·补遗》的竹简,在紫金色的神火中化为一道流光,直冲九幽。
一时间,忘川两岸,那矗立了千百年的无主碑林竟如风中麦浪般剧烈摇动,碑石上那些被岁月磨平的姓名,在火光映照下,竟似活了过来,流淌着淡金色的微光。
一声悠远苍凉的叹息,仿佛从地脉深处传来,又像是三千英魂的集体共鸣。
沈观灯收回目光,那紫金色的火焰在她魂体深处烙下了一道玄奥的印记,仿佛将她与这片幽冥之地,与那个孤冷的帝君,用一种全新的法则捆绑在了一起。
她没有在河畔多作停留,转身向幽冥司行去。
今夜之后,幽冥司将不再仅仅是一个“经纪公司”,而是地府新秩序的执笔者,她需要处理的事情只会更多。
归途需经过冥府西境,那里是阴律阁的辖区,一向死寂森严。
可今夜,当沈观灯行至那片区域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一股幽微的光,正从阴律阁那巨大的青铜地基缝隙中渗出。
那光芒极为奇特,不似阳火的炽热,也不类鬼磷的阴冷,倒像是由无数细碎、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念头凝结而成,汇聚成一片在地底流淌的长明灯海。
沈观灯心头一动,身为执掌《香国图志》的铭世堂主,她对“念力”的形态感知远超常人。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指尖轻轻搭上那冰冷的青铜地基,将一缕魂识探了进去。
下一刻,她看到了令她魂火都为之一颤的景象。
在阴律阁地底,竟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夹层空间。
空间之内,一条蜿蜒的地脉被强行扭转,形成一片浩瀚的灯海。
一排排古朴的石龛沿着地脉凿开,里面没有神像,只供奉着一盏盏几近熄灭的残灯。
一共十七盏。
每一盏灯的灯芯上,都缠绕着一枚被暴力撕去名讳的旧神牌位,牌位边缘还残留着被烈火灼烧的焦痕。
灯焰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气,却又无比倔强地守着那最后一点光,仿佛有人在最深的黑暗里,替它们死守着最后一口气。
这是……被抹杀的神明?
就在她准备以刻名匙为引,深入探查一盏残灯的过往时,一道急促的魂念破空而来,是歌舆生的声音!
“司主!大事不好!阴律阁大判刑无赦,刚刚提审了‘山崩神’!罪名是……‘私受孤村香火未向天庭报备’,定于明日午时,在判神台当众抽其三世善根,永除神籍!”
沈观灯的魂体骤然一凝,一股寒意从魂核深处炸开。
山崩神?
她有印象。
那是幽冥司“信力贷”最早的咨询者之一,一个守护着滑坡高危地带某个小村落数百年的山神。
前些日子,他耗尽了最后一点香火,才勉强稳住了一场即将爆发的山体滑坡,救下全村百余口性命。
也因此,他香火断绝,神力枯竭,连前来咨询“信力贷”都是由两个受他庇护的村中老鬼搀扶而来。
一个为了护民而耗尽一切的神,罪名竟是“私受香火”?!
“好一个永除神籍!”沈观灯的笑声冰冷如刀,“青蚨娘!”
“在!”青蚨娘的身影瞬间自暗处浮现,手中算盘严阵以待。
“立刻调取三年来,所有由阴律阁裁定‘香火断绝,依法陨灭’的旧神卷宗!我要全部!”
半个时辰后,看着青蚨娘整理出的十七份卷宗,幽冥司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十七起“依法陨灭”,十七位旧神。
从守护河道的“镇水将军”,到庇佑一方免遭瘟疫的“药王菩萨”,再到为抵御蝗灾而燃尽神体的“谷神”……无一例外,全是在灾厄之中,为庇护信众而拼死一搏,最终导致自身香火枯竭的存在。
他们不是败给了无人信奉,而是死于太过尽责!
而每一份卷宗的末页,在“是否续贷香火以观后效”的栏目下,都盖着同一个朱红色的批印:“不予续贷,依律注销”。
那印玺的纹路,沈观灯绝不会认错——赫然是谢无歧的监察帝君令!
是他?!是他亲手掐灭了这些义神最后的生机?!
那个刚刚才与她“合伙”烧出“殉义可赎,香灰不灭”新规的谢无歧,转过身,却是那个将义神们打入万劫不复的刽子手?
巨大的疑云与一股被欺骗的怒火,瞬间冲上了沈观灯的心头。
她一言不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再次潜回了阴律阁地底的灯海。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十七盏残灯中,光芒最黯淡的一盏。
她伸出手,指尖的《香国图志》虚影轻轻触碰到了那微弱的灯焰。
刹那间,灯焰暴涨!
一幕幻象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百年前的天庭。
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汉白玉的台阶。
一个身形尚显单薄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监察神官袍,直挺挺地跪在通往凌霄宝殿的玉阶之下。
他的手中,死死捧着一方沾满了泥浆和血污的村社神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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