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沈府流霞院里的几株枫树染上了艳丽的红色,在午后阳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沈昭昭正坐在窗下绣着一方帕子,针脚细密,是凌风日前赞过的一丛墨竹图样。
蕊珠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小姐,凌小姐来了,瞧着……气鼓鼓的。”
话音刚落,凌香便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今日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骑装,本是极明艳的颜色,却衬得她那张俏脸愈发闷闷不乐。
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沈昭昭对面的绣墩上,拿起石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这才把杯子重重一放。
“气死我了!昭昭妹妹,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凌香柳眉倒竖,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起来,
“就是那个大理寺的寒浔!我这些日子,变着法子去找他,不是‘偶遇’就是送东西,可他呢?每次都板着张脸,好像我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跟他说十句话,他能回一个字都算多的!我今天特意在他下值路上等他,他倒好,看见我跟没看见一样,直接就走过去了!我凌香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无视过!”
她越说越气,脸颊绯红,胸口起伏,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挫败。
沈昭昭安静地听着,手中针线未停,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这可真是……问对人了。
待凌香发泄完,沈昭昭才放下手中的绣绷,执起温在一旁的小泥炉上的紫砂壶,为她重新斟了一杯热茶,声音温软如常:“凌姐姐先消消气。喝口热茶,慢慢说。”
凌香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来,让她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她看着沈昭昭平静姣好的侧脸,忽然福至心灵,一把抓住沈昭昭的手,眼睛亮晶晶地问:“昭昭妹妹,你素来有主意,又懂道理,你快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寒冰块……哦不,寒大人,注意到我?你瞧你跟我哥,如今不是处得挺好的吗?”
她语气带着羡慕和急切,浑然不觉自己这话像是在向一个顶尖猎手请教如何布置陷阱。
沈昭昭被她这直白的求助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她轻轻抽回手,指尖抚过绣绷上挺拔的竹节,沉吟片刻,方缓声道:“凌姐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寒大人……我观其言行,似是与寻常男子不同。”
“可不是嘛!简直就是块石头!”
凌香嘟囔道。
沈昭昭微微一笑,继续道:“既是不同,便不能用寻常之法。姐姐这般热情主动,若对方是寻常男子,或许早已受宠若惊。但寒大人性情清冷孤高,姐姐越是炽烈如火,他或许……越是想要远离,觉得扰了他的一方清净。”
凌香愣住了,仔细回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她每次兴冲冲地凑上去,他都避之不及。
“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不理他了?”
凌香有些沮丧。
“自然不是。”
沈昭昭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
“姐姐不妨换个法子。投其所好,而非强其所难。”
“投其所好?”
凌香若有所思,
“他喜欢看书,喝茶,还有……断案?”
“正是。”
沈昭昭颔首,
“姐姐可知他近日在查什么案子?或是……喜好哪类典籍?若能寻到一两本他遍寻不着的孤本,或是‘不经意’间在他查阅案卷可能去的书铺、档案库附近出现,以请教典籍或律法疑难为名,或许……比单纯的‘偶遇’更能说上话。”
凌香眼睛一亮!对啊!
送糕点茶叶他不要,但如果是他正需要的书呢?
或者请教问题,他总不好直接走开吧?
沈昭昭观察着她的神色,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再者,姐姐性子直率热情,这是姐姐的好处。但面对寒大人这般性子,或许……偶尔流露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沉静与专注,反而更能引得他侧目。”
“譬如,在他常去的茶楼,独自临窗看书,而非策马招摇过市;譬如,谈论他感兴趣的典籍案牍时,能言之有物,而非只是借口搭话。”
她顿了顿,看着凌香,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最重要的是,姐姐需得有些耐心。似寒大人这般人物,心防甚重,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打动。需得如春雨,润物细无声,让他逐渐习惯你的存在,察觉你的特别,而非整日追着他跑,让他心生厌烦。有时候,适当的‘消失’几日,或许……比日日出现,效果更佳。”
凌香听得入了神,只觉得沈昭昭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仿佛将她这些时日的困境剖析得清清楚楚,又指明了一条看似可行的路径。
她原本焦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新奇感。
“我明白了!”
凌香猛地站起身,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昭昭妹妹,你真是太厉害了!怪不得我哥……”
她话到嘴边,及时刹住,嘿嘿一笑,
“我这就去打听他最近在找什么书!”
她来时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走时却像充满了气的皮球,风风火火地又离开了流霞院。
蕊珠看着凌香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道:“小姐,您这般教凌小姐……若是让凌少将军知道……”
她总觉得小姐教的方法,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算计。
沈昭昭重新拿起绣绷,指尖捻着丝线,神色平静无波,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我教她的,不过是让她收敛些性子,投其所好,多一些耐心罢了。能否成事,终究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与寒大人是否……有心。”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
她专注地看着绣绷上的墨竹,仿佛刚才那一番足以搅动另一段姻缘的“见解”,不过是随口闲聊。
窗外,秋风掠过枫树,红叶沙沙作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又似命运齿轮悄然转动的声响。
一条无形的红线,似乎正按照某种精妙的计算,缓缓系向那块清冷孤高的寒玉。
而执线之人,端坐室内,眉眼安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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