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城的暮春,白日里尚存几分暖意,入夜后却总弥漫着一股驱不散的料峭寒意。
尤其是位于皇城西北角的这处废弃宫苑——景和宫,更是荒草萋萋,檐角结网,连月光洒落都显得格外清冷苍白,照在斑驳的朱红宫墙上,映出一种凄凉的惨淡。
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裹着一件不起眼的墨绿色连帽斗篷,如同暗夜中的幽魅,悄无声息地穿过及膝的荒草,熟稔地避开了几处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断瓦,最终停在一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
月光勉强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她抬起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正是新晋的丽妃,萧如玉。
她褪下兜帽,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庞。
与沈昭昭那种需要精心雕琢、或是江浸月昔日那种清冷孤高不同,萧如玉的美是浑然天成的妩媚,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桃花眼即便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也流转着盈盈水光,顾盼间自带风情。
然而此刻,这双美目中却盛满了与这荒芜宫苑格格不入的焦灼与期盼。
她不安地绞着手中一方丝帕,耳力前所未有的敏锐,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夜枭的啼叫、草叶的摩挲,都让她的心弦为之紧绷。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今夜又要空等,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
丽妃眸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几乎是雀跃着迎上前两步。
来人同样身着深色便服,身形挺拔,面容隐在树影的最深处,看不真切,唯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深沉的光芒。
他,便是当今圣上的五弟,恭亲王——楚天佑。
“王爷!”
丽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久候的委屈,更是得见情郎的欣喜。
她像一只终于归巢的鸟儿,想要投入他的怀抱。
然而,恭亲王却微微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的目光先是极其警惕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确认绝无第三人后,才稍稍缓和了神色,低声道:“玉儿,小心隔墙有耳。”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硬。
丽妃被他话语中的谨慎刺了一下,脚步顿住,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几分,但依旧痴痴地望着他,柔声道:“我检查过了,这里很安全……自从先帝废黜了住在这里的太妃后,这景和宫就再无人迹,连巡夜的侍卫都懒得过来。”
恭亲王这才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那一小片破碎的月光下。
他年岁与楚天齐相仿,容貌亦有几分相似,皆继承了皇家优良的骨相,但比起楚天齐的俊美威仪,他眉宇间更多了几分阴郁与桀骜,薄唇紧抿,透着一股刻薄寡恩的凉薄。
“委屈你了,玉儿。”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丽妃细腻的脸颊,动作看似温柔,眼神却依旧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件工具,
“宫中日子难熬,尤其是还要对着他……”
他并未言明“他”是谁,但彼此心知肚明。
丽妃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用力摇头,眼中已泛起水雾:“不委屈!为了王爷的大业,玉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只是……只是每每要强颜欢笑,应付陛下,我……”
她的话语哽在喉头,难以继续。
每一次对楚天齐展露笑颜,每一次承受他那看似温存实则令她如坐针毡的触碰,都让她内心备受煎熬,仿佛灵魂都被玷污。
恭亲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惜,又似是厌烦她此刻的软弱。
他抽回手,转而揽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带入怀中,语气放得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本王知道,都知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尽快结束这一切。待大事已成,这万里江山,你我共享,再无人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他的承诺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瞬间抚平了丽妃心中所有的褶皱。
她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只觉得为了这一刻,付出一切都值得。
“王爷吩咐的事情,玉儿一直在留意。”
她仰起头,小声地汇报着,如同最忠诚的下属,
“陛下近来……似乎格外宠爱那位新晋的柔婕妤,沈昭昭。”
“沈昭昭?”
恭亲王眉头微蹙,这个名字近来在宫中宫外都颇为响亮,
“沈承运的义女?那个据说体弱多病,在江南养了多年的小姐?”
“正是。”
丽妃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
“陛下特许她自由出入内廷书阁,赏赐不断,之前百花宴上,德妃想给她个下马威,反倒自己吃了亏。如今风头正盛,连皇后娘娘那边,似乎都暂时按兵不动。”
恭亲王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楚天齐倒是好眼光,尽搜罗些有意思的女人。不过,一个商贾之女,根基浅薄,再得宠也翻不起太大风浪。你暂且不必与她正面冲突,甚至可以……适当结交。或许,她能成为一枚有用的棋子,搅乱后宫这潭水,更方便我们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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