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京城的冬日,比永熙城更添几分酷烈。
北风如刀,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刮过皇城巍峨的宫墙,发出凄厉的呼啸。
殿宇的屋檐下,冰棱挂得足有尺余长,森然如剑。
即便是在白日,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几分暖阳,整个城池都笼罩在一片肃杀严寒之中。
然而,比这天气更冷的,是宸国朝堂上的气氛。
东宫,凌烟阁。
地龙烧得滚烫,却驱不散顾玄夜眉宇间的冰寒。
他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案头两侧,堆积如山的奏章并非边境军报,也非民生疾苦,而是一份份关于整肃吏治、修订律法的条陈与草案。
其中最厚的一摞,封皮上赫然写着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督官新则》。
文镜先生垂手立于下首,花白的须发在暖阁的热气中微微颤动,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见证历史的激动与凛然。
“殿下,《督官新则》各项细则已反复推敲,俱已完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主要官员,经此番调整,皆已换上可靠之人。只待殿下示下,便可颁行天下。”
顾玄夜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督官新则》的封面,眼神锐利如鹰隼。
“旧律宽纵,致吏治腐败,勋贵骄横,国库空虚。前次反贪风暴,虽铲除安国公、靖安伯等巨蠹,然其党羽盘根错节,余毒未清。更有甚者,倚老卖老,阳奉阴违,视孤之新政如无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沉重无比。
《督官新则》,便是他挥向这些顽固势力的又一柄利剑。
其条款之严苛,堪称本朝之最。
对官员的考核、监督、奖惩做出了极其细致乃至苛刻的规定,尤其强调“连坐”与“风闻奏事”,赋予了监察官员极大的权力。
更重要的是,其中新增了许多针对勋贵、宗室的特权限制条款,以及极其严苛的财产申报与审计制度。
这分明是一柄量身定做的屠刀,刀锋直指那些占据要津、却对新政推三阻四的前朝元老和皇亲国戚。
“明日大朝,便是此则问世之时。”
顾玄夜最终拍板,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孤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挡路!”
翌日,太极殿。
寒风似乎也钻进了这庄严肃穆的大殿,百官虽身着厚实朝服,仍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高踞龙椅之上的宸帝顾臻,面色愈发灰败,精神不济,只是象征性地坐在那里,真正的权柄,早已旁落于御阶之下、监国理政的太子顾玄夜手中。
议罢几件日常政务后,顾玄夜一步踏出,手持玉笏,声音清越冷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父皇,诸位臣工。”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百官,
“吏治乃国之根本,然前有勋贵贪墨,后有庸吏塞责,究其根源,在于律法不彰,督察不力。儿臣奉旨监国,夙夜忧叹,特命三法司详加斟酌,修订《督官新则》,以儆效尤,以正纲纪!”
他话音一落,内侍便高声宣读起《督官新则》的概要。
条款一条条念出,大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官员们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胆寒。
这哪里是什么“新则”,分明是套在所有人脖子上的枷锁!
尤其是那些倚老卖老的元老和与皇室牵连颇深的勋戚,脸色更是变得极其难看。
“太子殿下!”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色国公服的老者率先出列,正是康亲王,顾玄夜的叔祖父,在宗室中辈分极高,素来德高望重。
他脸色涨红,声音洪亮却带着颤抖,
“老臣以为,此则条款过于严苛!‘风闻奏事’岂非鼓励构陷?连坐之法更是殃及无辜!如此苛政,恐非国家之福,寒了天下臣工之心啊!”
“康王叔祖此言差矣。”
顾玄夜面色不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水至清则无鱼?然浑水亦能溺死人!前车之鉴未远,安国公、靖安伯之流,正是钻了旧律空子,方能贪墨巨万,祸国殃民!《新则》虽严,意在防微杜渐,保护的正是那些恪尽职守的清廉之臣。若心中无鬼,何惧督察?”
又一位勋贵出列,乃是镇远侯,他掌管部分京城防务,与已被处置的安国公府有姻亲之谊。
“殿下,即便要整肃吏治,亦当循序渐进。如此骤用重典,牵扯甚广,恐引起朝局动荡啊!”
“动荡?”
顾玄夜冷笑一声,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镇远侯,
“侯爷是怕动荡,还是怕这《新则》查到你头上?孤近日翻阅旧档,发现京西大营三年前一批军械更新,账目似乎有些不清不楚,正欲派人按《新则》重新审计,侯爷以为如何?”
镇远侯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嗫嚅着不敢再言。
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出列反对,皆被顾玄夜或引经据典,或抓住把柄,一一驳斥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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