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整,厂区的下工铃跟救苦救难的佛号似的,穿透力能钻透三层楼板。成小驴顺着人潮往食堂挪,两条腿沉得像绑了灌满泥沙的麻袋,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膝盖骨在咯吱响。流水线的缝纫机声还在耳朵里嗡嗡打转,跟有无数只小蜜蜂在里头筑巢,指尖昨天被针扎破的地方,这会儿被汗水浸得发疼,火辣辣的,像贴了片烧红的薄铁皮。
食堂大门一推开,混杂着汗味、油烟味、饭菜馊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呛得他下意识皱了皱眉。这里哪儿是吃饭的地儿,分明是另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四个打饭窗口前都排着蜿蜒的长队,男工女工挤在一起,有人扯着嗓子聊天,有人不耐烦地跺脚,还有人趁乱往前插队,骂骂咧咧的声音此起彼伏。
成小驴攥着口袋里的饭卡,是秦淮茹早上塞给他的,塑料卡片的边缘磨着掌心,那里昨天搬布料磨出的水泡刚结痂,一蹭就隐隐作痛。他缩着肩膀往队伍末尾站,尽量不碰到别人,可身后总有人推推搡搡,车间里待久了,人人都带着股子焦躁的戾气。
“快点快点!磨磨唧唧的,耽误别人吃饭!” 身后一个络腮胡男工不耐烦了,胳膊肘狠狠顶了他后背一下。
成小驴没站稳,踉跄着撞到前面一个女工的肩膀。那女工回过头,眉毛竖得老高,眼神跟刀子似的剜他:“眼瞎啊?不会看着点走?”
“对、对不起。” 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队伍往前挪得极慢,每一步都透着煎熬。好不容易挨到窗口,里面的打饭阿姨脸拉得老长,手里的铁勺敲得餐盘叮当响,没等他说话,“哐当”一勺水煮白菜扣在盘里,几片肥得发腻的肉片子漂在清汤上,看着就没胃口。
“下一个!” 阿姨头也不抬,催命似的喊。
成小驴攥着饭卡的手刚抬起来,手腕突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那触感很软,像羽毛擦过皮肤,他愣了愣,抬头一看,眼睛瞬间亮了——秦淮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口里,身上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白色厨师帽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小巧的下巴。
她没说话,只是冲他眨了眨眼,自然地接过他的餐盘,手腕一转,舀了满满一大勺红烧肉盖在白菜上面,红亮的酱汁顺着肉块往下淌,香得人直咽口水。紧接着,她又从旁边的盘子里夹了个金黄的煎蛋,轻轻放在肉上面,还特意摆了摆,让餐盘看起来满满当当。
“正在长身体呢,得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傍晚吹过荔枝林的晚风,带着点清甜的湿气,拂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成小驴傻愣愣地看着餐盘里堆成小山的红烧肉和煎蛋,鼻尖突然有点发酸。周围排队的人不干了,嘘声四起:“凭什么给他多打这么多?”“就是啊,我们都看着呢!”“秦寡妇这是搞特殊待遇啊!”
秦淮茹脸上没半点波澜,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手里的勺子却抖得恰到好处,给后面的人打菜时,刚好够盖住盘底,不多不少,挑不出半点毛病。“大家别急,饭菜管够,慢慢打。”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让人没法反驳的底气。
成小驴端着餐盘,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赶紧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煎蛋,金黄的蛋壳裂开,溏心的蛋黄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又香又嫩,是他进厂这么久以来,吃过最好吃的煎蛋。
邻桌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过来,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你看见没?秦寡妇又给那小子开小灶了,长得小白脸似的,难怪招人疼。”“我听说啊,昨晚上李主任还去她宿舍了,不知道干了啥,今天早上李主任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嗷”的一声惨叫。成小驴抬头一看,白洁端着一碗热汤刚好从邻桌经过,汤碗“不小心”歪了一下,滚烫的汤全泼在了刚才说话那人的裤子上。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白洁双手抱胸,眼神冷冰冰的,像淬了冰,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厂里的规矩都忘了?背后嚼舌根,就该有这个下场。”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筷子碰到餐盘的声音都轻了许多。没人再敢乱说话,只是偶尔有几道好奇的目光,偷偷往成小驴这边瞟。
成小驴低下头,假装专心吃饭,耳朵却竖了起来。对面两个女工压低声音聊天,话里的内容让他心里一揪:“秦姐也太善良了,今天又把自己的菜分给童工组的那些孩子了。”“可不是嘛,她总这样,每次给我们多打,自己午饭就啃两个冷馒头,配点咸菜,看着都心疼。”
他猛地抬头,往打饭窗口望去。秦淮茹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他整理菜盆,趁着没人注意,悄悄从自己的饭盒里夹了几块肉,分给旁边两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女工。阳光从食堂顶部的气窗斜射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温柔,又带着点让人心疼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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