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住的老小区隔音极差,每晚都能听见楼上夫妻的激烈争吵。
内容固定:女声质问“钱呢”,男声含糊辩解,最后总以摔砸声和哭泣结束。
持续数月后,我忍无可忍上门理论,却见门缝渗出暗红粘稠液体。
开门的老妇咧嘴笑:“你听得真仔细……那是我儿子和媳妇,三年前烧死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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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子租得仓促。毕业两年,第四份工作,薪水勉强糊口。中介领我看房时,嘴里像含了滚烫的栗子,话又急又糊:“老小区,胜在实惠,邻里都是几十年的老住户,安全!”安全。他避重就轻,没提别的。比如那剥落得像牛皮癣的墙皮,楼道里永远昏暗的、接触不良的声控灯,还有空气里那股混杂了霉味、陈旧油烟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中药渣滓般苦涩的气味。
但我需要窗户,需要光,需要逃离之前那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隔断间。这间六楼的小屋,朝南,下午有整块瘫软的夕阳拍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就它了。
搬家是在一个阴沉的周六。旧家具很少,收拾起来快。等最后一个纸箱搬进门,我才真正停下来,打量着这个今后称之为“家”的方格子。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老房子的寂静是有分量的,沉甸甸地压在耳膜上。我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听见窗外极远处模糊的车流,像隔了好几层棉被。这安静起初让人心安,随即又滋生出一丝说不清的不安。太静了,静得不像是很多人居住的楼栋。
这种安静在入夜后被彻底打破。
不是突然的喧嚣,是慢慢浮上来的。先是各种细微的声响管道里水流冲刷的呜咽,不知哪家电视机的微弱对话片段,小孩跑过楼板的咚咚闷响,拖鞋趿拉地面的沙沙声。这些声音琐碎,但属于活人,属于生活,我听着,反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然后,它们渐渐沉寂下去。夜渐深。
大概十一点多,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昏昏欲睡,头顶正上方,毫无征兆地,炸开一个女人的尖叫。
不是害怕的惊叫,是那种饱含了滔天怒意、绝望和尖锐刻毒的嘶喊:“钱呢?!啊?!我问你钱呢?!”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心脏狂跳。那声音太近了,太清晰了,仿佛说话的人就贴着我的天花板,不,简直就像站在我房间正中央。老房子的楼板,薄得像一层脆纸。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含混,像嘴里塞满了棉花,又像是在极度疲惫下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咕哝:“……没了……真没了……下次……下次一定……”
“下次?多少个下次了?!孩子的学费!妈的药费!你拿什么给?!拿你的命去填吗?!”女人的声音更高,更厉,带着哭腔,却又被怒火烧得劈了叉。
“我能怎么办……我也……别逼我……”男人的声音虚弱下去,几乎听不清。
然后是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咚”一声,震得我桌上的水杯都晃了晃。接着是更密集的摔打声,玻璃碎裂的清脆,木质家具被猛力推搡、刮擦地板的刺耳噪音。女人的哭泣爆发出来,不是嘤嘤啜泣,是那种嚎啕的、撕心裂肺的、完全不顾体面的恸哭,其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咒骂和控诉。男人的声音偶尔冒出一两句无力的辩解或烦躁的低吼,但很快被哭声和砸东西的声音淹没。
这场可怕的冲突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渐渐平息。不是和解的平息,是一种精疲力竭的、充满怨恨的骤然断裂。哭声变成了压抑的、断续的抽噎,最后归于死寂。只剩下一种无形的、粘稠的负面情绪,透过薄薄的楼板,沉沉地压下来,浸透我的房间。
我坐在椅子上,手脚冰凉,呼吸不畅。第一次遭遇这种毫无隐私可言的“现场直播”,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适和隐隐的恐惧。那争吵里的绝望太真实,太尖锐了。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家庭矛盾爆发。
可我错了。
从那天起,几乎每晚,十一点左右,楼上的战争准时上演。剧本都差不多:女人尖利的质问“钱呢”开场,男人含糊疲软的辩解,然后是升级的咆哮、哭泣、摔砸。最后总是以那种耗尽一切后的可怕寂静收尾。偶尔会有变奏,比如某次似乎动了手,闷响和女人的痛呼让我差点报警,但声音很快又纠缠在一起,分不清是撕打还是拉扯;还有一次,男人似乎崩溃了,发出一种野兽般的低吼和用头撞墙的咚咚声,持续了很久。
我被困在这场日复一日的噩梦里。睡眠变得支离破碎,神经时刻绷紧,一到晚上十点,就开始下意识地心悸,等待着头顶的“开幕”。我试过戴耳塞,但那女人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耳塞只能削弱,无法隔绝。我试过放音乐,但除非开到震耳欲聋,否则总能从那音乐的缝隙里,捕捉到那些令人不安的碎片。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白天工作昏沉,夜里紧张恐惧。这房子便宜的租金,此刻看来,每一分都是用这种精神酷刑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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