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上买了强光手电、充电宝、一台旧数码相机(想着万一能拍到什么),还有一把沉甸甸的消防斧——纯给自己壮胆。下午,我仔细检查了老宅其他墙壁,再没有发现嵌着的镜子。只有内堂这一面。我又翻出那本族谱,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记载很简略,多是某年某月某人生卒。关于这宅子建造、翻修的记录几乎没有。但在曾祖父母那一页下方,有一行极小的、蝇头小楷的批注,墨色与其他不同,似乎后来添加的:“内壁藏鉴,非礼勿视,子时勿近。”
鉴,镜子也。
“非礼勿视,子时勿近。”
我的手心渗出冷汗。祖上真的知道,还留下了警告。
可为什么要把镜子藏墙里?又为什么不能看?
警告反而像火苗,燎烧着我的犹豫。如果我就此罢手,封上墙,永远离开,也许一切如常。但那个无面戏服女人的影子,却在我脑子里扎了根。
我必须看看。
我要亲自守夜,看看子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夜幕降临,古镇沉寂。我独自一人踏入老宅。空气里还残留着石灰和木材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种陈年的、仿佛从砖缝木髓里渗出来的阴冷潮气。我在内堂正对那面“镜墙”的位置,铺了张草席,放下手电、相机、斧头,还有一瓶提神的浓茶。
时间一点点爬向午夜。
老宅的黑暗是浓稠的,手电光柱像一把脆弱的刀,切开一片,更多的黑暗立刻围拢上来。寂静也是完整的,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到灰尘偶尔飘落的声音。我盯着那片破口,墙里镜子所在的方向,眼睛都不敢多眨。
十一点五十。
十一点五十五。
十一点五十八……
我的心跳开始撞击耳膜。
子时整。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拨动了。
墙体的内部,那破口深处的黑暗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点幽绿色的光。不是灯光,更像夏夜坟地偶尔可见的磷火,冰冷,飘忽。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十几点幽绿的光,依次亮起,对应着墙后那十几面古镜的位置。绿光并不强烈,却诡异地穿透了灰尘和氧化层,将内堂映照在一片惨淡、阴森的绿晕之中。
然后,我看到了赵工头描述的“晃动”。
不是镜子在动,是镜面。那覆盖着厚重污浊的镜面,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水面,以每面镜子为中心,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般的波纹。波纹荡漾间,镜面的浑浊迅速褪去,变得清晰,幽深,仿佛一个个通向不可知境地的洞口。
镜中,映出了景象。
不是反射我所在的凌乱内堂。
每一面镜子里,都是一个相似的、模糊的舞台背景,像是旧时戏台的角落,挂着暗红色的陈旧帷幔。而在这背景前,同一个身影,出现在所有镜面中。
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
戏服是青白色的,已经非常陈旧,色彩斑驳,但依旧能看出精美的绣纹,水袖很长,拖曳着。她在跳舞。或者说,在演绎一段极其缓慢、姿态古怪的舞蹈。动作一顿一顿,像老旧卡带的影像,又像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水袖挥舞,划出惨白的弧光。
她没有脸。
本该是面孔的位置,是一片平滑的空白,什么也没有。没有五官,没有起伏,就像一张被揉平了的白纸,贴在戏服高高的衣领之上。
无声的舞蹈,在十几面幽幽发光的古镜中同步上演。我瘫坐在草席上,四肢冰冷,血液都冻住了似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我想移开目光,却像被钉死,死死盯着那些镜中诡谲舞动的无面身影。
第一折舞,似乎结束了。她以一个甩袖仰身的僵硬姿势定格。
正对着我的一面较大的铜镜里,那空白面孔“望”向镜外,仿佛在“看”着我。
紧接着,她身后的暗红帷幔背景上,毫无征兆地,渗出了字迹。
是血。
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从帷幔上方蜿蜒流下,自动汇聚、勾勒成一个又一个的篆体字。笔画歪斜狰狞,带着未干的流淌感,组成一句戏文:
“深闺梦萦,残月绕孤帏。”
字迹完成的同时,我猛地扭头,看向内堂那面真实的墙壁——镜墙所在的那面墙!
我呼吸骤停。
就在那破口旁边的灰白色墙皮上,同样一句血字戏文,正凭空缓缓浮现!字迹、大小、甚至那未干般的粘稠质感,都与镜中帷幔上的一模一样!
“深闺梦萦,残月绕孤帏。”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直冲我的鼻腔。
第二折舞开始了。镜中无面女人动作变换,水袖翻飞,节奏似乎快了一丝,但那空白面孔带来的诡异感有增无减。舞蹈再终。
又一句血字戏文在镜中帷幔上淌出:
“脂胭冷,菱花黯,谁描眉?”
真实墙壁上,紧挨着第一句,第二行血字同步显现。血腥味更加浓重,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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