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雪,扑打着贾府层层叠叠的屋檐。
关于曾秦“痴心妄想”向宝姑娘求亲反被严词拒绝的笑谈,如同这冬日里的冷风,无孔不入地钻入各个角落,成了下人们茶余饭后最新鲜热辣的谈资。
“听说了吗?那曾秦,真真是疯了心!”
“可不是?刚在老太太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转头就敢觊觎宝姑娘!”
“啧啧,读书读傻了吧?也不想想自己什么根基,宝姑娘那可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人!”
“这下好了,满府里谁不拿他当个笑话看?我看他那刚得来的功名,也压不住他那身穷骨头的轻狂!”
这些议论,如同冰冷的针,刺不透曾秦闭门苦读的院落,却丝丝缕缕地传到了蘅芜苑中。
薛宝钗坐在暖炕上,手里虽拿着针线,却半晌未动一针。
莺儿在一旁用小锉子修整着指甲,嘴里犹自愤愤不平:“姑娘,您说那曾秦是不是失心疯了?前儿是鸳鸯姐姐,昨儿就敢……就敢对您……真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亏得姑娘您好性儿,还那般客气地回他,若依着我,早该叫人轰了出去!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
“莺儿,”宝钗淡淡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他如今是秀才相公,言语上也需存些体面。”
莺儿嘟囔道:“秀才相公又如何?家底子还是个下人出身呢!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还讲什么体面……”
正说着,小丫头打起帘子,低声道:“姑娘,香菱来了。”
只见香菱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绫棉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怯怯地挪了进来。
她先给宝钗请了安,又对莺儿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勉强。
莺儿见她来了,收了声,只拿眼打量她。
宝钗放下针线,温和道:“这天冷飕飕的,你怎么过来了?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她对香菱,总存着几分怜悯。
香菱摇摇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带,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屋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更衬得她呼吸急促。
宝钗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对莺儿道:“你去看看我早上吩咐熬的燕窝好了不曾。”
莺儿应了一声,狐疑地看了香菱一眼,这才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宝钗与香菱两人。香菱像是下定了决心,“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砖地上。
宝钗吃了一惊,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香菱抬起头,眼圈已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姑娘,求姑娘开恩,成全了奴婢吧!”
宝钗心中隐约猜到几分,面上却不露声色,伸手虚扶:“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行此大礼?你想我成全你什么?”
香菱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道:“奴婢……奴婢想求姑娘,放奴婢出去……奴婢……奴婢愿意跟着曾……曾相公!”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挤出来的,说完便深深伏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宝钗沉默了。
她看着跪在眼前的香菱,这个命运多舛、性情却单纯如纸的女子。
她想起薛蟠近日来对香菱愈发不加掩饰的纠缠和逼迫,母亲虽有意阻拦,但哥哥那混不吝的性子……
香菱若继续留在薛家,将来只怕难逃魔爪,落得个凄惨下场。
她又想到那个曾秦。
抛开那两次惊世骇俗的“表白”不谈,此人确实有真才实学。
医术精湛,救了府里不少人;
得了功名,也不见十分张扬,依旧沉得住气读书。
贾政老爷似乎也颇为赏识。
今日他虽狂妄,但焉知他日不能鱼跃龙门?
这世上,从不缺穷书生一举成名的戏码。
用一个并无血缘关系、且兄长一直觊觎的丫鬟,去结一个未来可能有用的“善缘”,同时彻底绝了哥哥的念头,免去后宅可能的纷扰,似乎……是一举多得。
风险呢?
自然是有的。
若曾秦将来依旧落魄,或对香菱不好,也不过是损失一个丫鬟。
可若他真有发达之日,今日这“成全”,便是一份人情。
心思电转间,宝钗已然权衡了利弊。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缓缓问道:“香菱,你可想清楚了?那曾相公如今虽有了功名,但家底单薄,前程未卜。你跟着他,未必有在府里锦衣玉食。而且……他是娶妻还是纳妾?你可问明白了?”
香菱见宝钗没有立时斥责,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连忙道:“奴婢想清楚了!奴婢不怕吃苦!在府里虽是吃穿不愁,可……可心里煎熬。
曾相公……他是个有本事的好人,奴婢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愿意……愿意给他做妾做婢,报答他!”
她语气恳切,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宝钗凝视她片刻,轻叹一声:“罢了。你既然铁了心,我也不好强留你。你在我身边这些时日,性情温顺,我也盼着你有个好归宿。那曾相公……虽行事出格些,或许并非恶人。你且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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