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秦这话一出,整个荣禧堂仿佛骤然被塞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连那烧得旺旺的银霜炭火,都瞬间失了温度。
“嗡——”
一种无声的震撼在空气中炸开,激得人耳膜轰鸣。
满堂济济,从贾母到最末等侍立的小丫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凝固。
贾母手中捻着的沉香木佛珠“啪嗒”一声掉在软榻上,滚了两滚,停住了。
王夫人半张着嘴,捻着佛珠的手指停在胸前,忘了动作。
邢夫人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王熙凤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去,丹凤眼里先是极度的难以置信,随即涌上一种看疯子自寻死路般的惊骇。
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薛姨妈身旁的薛宝钗,又猛地看向曾秦,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站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连呼吸都屏住了。
平儿端着的茶盘微微倾斜,差点洒出水来;
连一向稳重的李纨,都惊得忘了去拉身边同样目瞪口呆的贾兰。
而事件真正的中心——薛宝钗,在听到自己名字被清晰道出的那一刹那,握着茶杯的指尖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
她一贯从容镇定的芙蓉面,先是掠过一丝极快的茫然,仿佛没听清。
随即,一层薄薄的红晕不受控制地从耳根迅速蔓延至脸颊,但那绝非羞赧,而是猝不及防的尴尬与被冒犯的愠怒。
她飞快地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掩盖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有无数道目光化作细针,扎在她身上。
一颗心“咚咚”急跳,撞得胸口发闷。她生生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斥责,强迫自己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坐在她旁边的薛姨妈,脸色早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曾秦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污秽不堪的怪物,若不是在贾母房中,只怕立时就要拍案而起。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落针可闻。
贾母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山雨欲来前的阴沉,是权威被蝼蚁公然挑衅后的震怒。
她胸口堵着一团火,烧得她喉咙发干,几次想开口,都被这荒谬绝伦的场景气得不知从何斥起。
他怎么敢?!
一个刚刚脱籍、侥幸得了功名的家丁,竟敢把主意打到她外甥女头上!
还是当着满府主子的面!
这已不是狂妄,简直是失心疯!
是把贾府、把薛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最终还是王熙凤强自镇定,干笑一声,试图打破这凝固的空气,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哎、哎哟!曾……曾兄弟可真会说笑话!这……这酒怕是喝多了,快,快上醒酒汤来!”
她试图将这一切归为醉话,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然而,曾秦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怎样一颗惊雷。
他迎着满堂或震惊、或愤怒、或鄙夷、或看戏的目光,神情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诚恳。
他转向脸色煞白、强自镇定的薛宝钗,再次拱手,语气温和,吐字清晰,绝非醉汉呓语:
“宝姑娘,学生唐突,绝非有意轻慢。实因宝姑娘品貌德行,学问才情,乃闺阁中之魁首,学生心生仰慕,如仰日月。今日借此机缘,斗胆吐露心声,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宝姑娘海涵。”
他顿了顿,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众人心上:“学生自知出身寒微,如今虽得圣恩,忝列秀才,与姑娘云泥之别,不敢有非分之想。方才所言,乃是发自肺腑之敬慕。
姻缘之事,自有天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鲁莽,只为表明心迹,绝无逼迫之意。姑娘金玉之人,前程似锦,学生……预祝姑娘早日觅得佳婿,美满如意。”
这一番话,先是捧高,再是自陈“不敢高攀”,最后更是“预祝美满”,说得滴水不漏,客气周到,甚至带着几分读书人的酸气儿和迂腐气。
可越是如此“通情达理”,越是让在座众人感到一种荒诞至极的憋闷!
他竟像是真在认真地、诚恳地……求亲?
然后又被自己“说服”,主动“放弃”了?
薛宝钗听到他前面“仰慕如仰日月”的话,气得指尖都在袖中发抖。
待到听他后面自贬“不敢高攀”,又预祝她觅得佳婿,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纷呈。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尽量平静地看向曾秦,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冷淡,但微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曾相公言重了。小女子无德无才,当不起如此谬赞。相公既蒙圣恩,潜心向学,将来必有鹏程万里之时。此等……此等言语,还请慎言,以免徒惹是非,于相公清誉有损。”
她语气矜持而疏远,每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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