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内,暖阁里熏着甜梦香,银霜炭烧得噼啪作响,本该是冬日里最慵懒惬意的时光,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贾宝玉歪在暖榻上,身上搭着条洋绉貂鼠风领的毯子,手里虽拿着一本《南华经》,眼神却空茫地落在窗棂上,半晌未翻动一页。
茜雪被曾秦要去的消息,如同最刺骨的寒风,早已穿透门墙,钻入了他的耳中。
起初是不信,随即是荒谬,最后,一股被背叛、被轻视的怒火,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积聚、翻涌。
“砰!”
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手中的《南华经》狠狠掼在地上!
上好的宣纸书页散开,如同折翼的蝴蝶,狼狈地铺在金砖地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
宝玉胸口剧烈起伏,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我平日里短了她吃还是短了她穿了?竟这般眼皮子浅!
人家稍稍露了点富贵前程,就忙不迭地贴上去!下作小娼妇,一点子脸面都不要了!”
他越骂越难听,声音尖锐,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内侍立的秋纹、碧痕、等人吓得噤若寒蝉,一个个垂着头,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生怕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宝玉见无人应声,更是火大,抓起炕几上一个缠枝莲的青花瓷瓶就要往下砸!
“二爷!”
秋纹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上前拦,却被宝玉猩红的眼神瞪得僵在原地。
“滚!都给我滚出去!看见你们就烦!”
宝玉将瓷瓶重重顿在炕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指着门口咆哮。
丫鬟们如蒙大赦,却又不敢真走,只怯怯地退到外间帘子旁,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宝玉见她们这副畏缩样子,心头那股邪火更是无处发泄,目光一转,死死钉在了始终垂首默默站在榻边,手里还捧着一盅未曾递出的参茶的袭人身上。
“怎么?”
他冷笑一声,语气阴阳怪气,如同浸了冰碴子,“你如今也是个有‘大造化’‘大前程’的人了,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没得辱没了你!
怎不去那举人老爷的院里,也求个‘安身立命’的去处?也好全了你们主仆……哦不,如今该说‘姐妹’的情谊!”
这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袭人心窝。
她身子猛地一颤,捧着茶盅的手指尖瞬间失了血色,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一股酸涩直冲鼻梁,眼前迅速模糊起来。
“我……我没有……”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哽咽。
“没有什么?”
宝玉不依不饶,声音扬得更高,带着一种刻薄的快意,“没有动心?还是没有后悔?打量着谁不知道呢!前儿在园子里,人家可是亲口许了你‘前程’的!‘屋里就缺你这样一个人’!
听听,多体己的话!比我这浑人说的一万句都受用吧?只恨我当时怎么就瞎了眼,没瞧出你花大姐姐竟是这般‘贤惠’人物,早早替人家相看好了左膀右臂!”
他句句如刀,专挑最伤人的地方捅。
“如今可好,茜雪那蹄子没脸没皮地自己凑了上去,你倒还端着呢?是嫌人家给的还不够?还是等着人家八抬大轿再来请你?”
袭人再也听不下去,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砸在手中温热的参茶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将那茶盅往旁边小几上一放。
也顾不得是否溅出茶水,转身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暖阁,跑回自己那间小小的耳房。
见她跑了,宝玉心头的憋闷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添了一层烦躁。
他猛地扭过头,视线又落在了窗下熏笼边,一直背对着他,仿佛置身事外,实则脊背僵直的晴雯身上。
“还有你!”
宝玉迁怒道,语气恶劣,“整日家拉着个脸,给谁瞧呢?病西施似的!莫非也做着那举人姨奶奶的美梦?打量着人家能瞧上你这爆炭脾气?
趁早歇了这心!没的让人笑话我们怡红院里出去的,都是些攀高踩低、没廉耻的货色!”
晴雯原本强压着火气,听得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猛地转过身来。
她脸色因前些日子的病本就苍白,此刻因怒气更添了几分青白,一双凤眼里却燃着两簇火苗。
“二爷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她声音清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刚烈,“茜雪自己要走,袭人姐姐受了委屈,与我何干?我便是病死了,烂在这屋里,也是我的命!
用不着二爷拿这些话来敲打我!我晴雯行得正坐得直,没那等爬高枝儿的心,也受不起这等编排!”
她竟敢顶嘴!
宝玉被她呛得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抓起方才顿在炕几上的瓷瓶就要砸过去:“反了!反了!你都敢跟我犟嘴了!”
秋纹、碧痕吓得魂飞魄散,忙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二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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