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日头有气无力地悬着,将曾秦小院门前石阶上的薄霜晒化了些,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院内那几竿翠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更衬得门外那一声声凄厉绝望的呼喊格外刺耳。
“曾神医!曾神医!开门啊!救我!救救我——!”
贾蓉跪在冰冷的石阶上,头发散乱,眼窝深陷,昔日还算俊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癫狂与卑微。
他双手徒劳地拍打着紧闭的院门,仿佛那不是木门,而是他通往“新生”的唯一屏障。
锦袍的下摆沾满了尘土和雪水,他也浑然不顾。
院内,香菱正和莺儿在廊下翻晒药材,闻声都吓了一跳。
香菱胆子小,下意识地往莺儿身后缩了缩,小声道:“是……是蓉大爷?他怎么……”
莺儿皱了皱眉,她性子更利落些,低啐了一口:“呸!还有脸来!当初不是硬气得很吗?”
但她还是快步走到书房门口,隔着帘子禀报:“爷,外头……蓉大爷来了,跪在门口哭喊呢。”
书房内,曾秦正临摹着一本帖,笔走龙蛇,气定神闲。
闻言,他笔下未停,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缓缓搁下笔,用镇纸压好,对莺儿道:“去开门吧。”
“啊?真让他进来啊?” 莺儿有些不解,还有些不忿。
曾秦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平和:“医者父母心,岂有将求医者拒之门外的道理?去吧。”
莺儿撇撇嘴,但还是应了声“是”,转身去开门了。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跪在地上的贾蓉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门槛,冲到闻声从书房走出的曾秦面前,一把抱住曾秦的腿,涕泪横流:
“曾神医!曾先生!曾爷爷!您大人有大量,以前都是我贾蓉混账,不是东西!您打我骂我都行!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我这病……我这病只有您能治了!求您了!”
他哭得情真意切,声音嘶哑,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宁府承重孙的体面与嚣张?
此刻的他,更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瘌皮狗。
曾秦微微蹙眉,看着匍匐在自己脚边、形象全无的贾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嘲,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为难。
他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蓉大爷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您这般大礼,学生如何承受得起?
您的病……太医院诸位圣手皆在,何须来寻学生这微末伎俩?”
贾蓉哪里肯起,抱得更紧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他们都没用!都是废物!北静王爷那么重的伤您都能治好,您是真神医!
曾神医,您行行好,看在同府的情面上,救我一救!只要您能治好我,往后我贾蓉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他说着,竟又“砰砰”地磕起头来,额角瞬间红肿起来,渗出血丝。
曾秦叹了口气,弯下腰,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贾蓉浑身虚软,几乎挂在他身上,一双充满血丝和渴求的眼睛死死盯着曾秦的脸,仿佛要从中抠出一丝希望。
“蓉大爷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曾秦将他扶到书房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对跟进来的香菱道:“去倒杯热茶来。”
香菱连忙去了,端来茶水。
贾蓉哪里喝得下,双手颤抖地接过,又放在一旁,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曾秦。
曾秦在他对面坐下,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医者的审慎:“蓉大爷,非是学生推脱。医道一途,最重机缘与时效。您这病症……由来并非一日,且似乎……延误了最佳诊治时机啊。”
他这话如同冰水,兜头浇在贾蓉心上。
贾蓉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延误……您……您是说……”
曾秦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摇了摇头,发出一声似惋惜似无奈的轻叹:“若是早两日,气血瘀阻尚未固结,经络未曾彻底萎废,学生或可勉力一试,以金针度穴,辅以汤药,或有五六分把握。可如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贾蓉那死灰般的脸上,语气沉重:“瘀血已深陷,肾脉受损非轻,生机几近断绝……请恕学生直言,此刻即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轰——!”
贾蓉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仿佛离他远去。
回天乏术……回天乏术……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最后一点希望里,搅得粉碎。
他愣愣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巨大的后悔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之前的愤怒、羞耻更甚千百倍!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为了那点可笑的面子和所谓的“骨气”,硬撑着不去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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