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内,竹影在寒风中簌簌作响,积雪压弯了细长的竹枝,不时有雪块“扑簌”坠落。
馆中灯火昏黄,透过茜纱窗棂,在雪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曾秦一行人踏雪而来,脚步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宝玉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前的,不等紫鹃完全掀开厚重的棉帘,他已一头撞了进去。
“林妹妹!”
屋内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暖阁炕上,黛玉斜倚在锦褥堆中,身上盖着杏子红绫被。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整个人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雪花。
她正用一方素帕捂着嘴,压抑的咳嗽声从指缝中逸出,每一声都带着破碎的颤音。
听见宝玉的声音,黛玉勉强抬起眼皮,那双惯常似蹙非蹙的罥烟眉此刻紧锁着,眼中水光潋滟,有痛楚,有虚弱,还有一丝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这般模样的羞惭。
“宝……宝玉……”
她声音细弱,刚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帕子上瞬间洇开新的红梅。
“姑娘!”紫鹃哭着扑到炕边。
宝玉看得心都要碎了,眼眶通红,想上前却又不敢,只颤声道:“林妹妹,曾兄弟来了,他定能医好你的!”
黛玉这才注意到跟在宝玉身后进来的曾秦。
他一身玄色大氅裹着清瘦身形,眉目沉静,眼神清澈,在这慌乱悲戚的氛围中,竟像一块沉稳的礁石。
黛玉挣扎着要起身见礼——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纵然病重如此,也不愿失了礼数。
“林姑娘快请躺好,切勿起身。”
曾秦已快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一手虚虚按住黛玉欲起的肩头,触到她单薄衣衫下硌人的骨节,心中微微一沉。
黛玉被他这般直接却不失礼地阻拦,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
男女有别,这般接触实属逾矩,可对方眼神坦荡清明,只有医者面对病患的专注与关切,倒让她那些矜持念头显得多余了。
她依言缓缓靠回枕上,气息急促不稳。
曾秦已转头吩咐:“紫鹃姑娘,劳烦取盏温水来。麝月,药箱。”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紫鹃忙抹了泪去倒水,麝月将随身带来的紫檀木药箱放在炕边小几上打开,里面针囊、药瓶、脉枕等物排列整齐。
曾秦在炕边绣墩上坐下,目光落在黛玉脸上,语气放缓:“林姑娘,学生需问诊,你且慢慢答。今日咳嗽是从何时开始的?咳血之前,可觉得胸痛、气短?”
黛玉虚弱地点头,声音细若游丝:“晨起便觉……胸闷气短,午后咳嗽加剧,酉时三刻……就见了红……”
每说几个字,便要停下来喘息。
曾秦边听边观察她面色、唇色、眼睑,又示意她伸手。
黛玉迟疑一瞬,从被中伸出那只瘦可见骨、苍白近乎透明的手腕。
曾秦三指搭上寸关尺,闭目凝神。
屋内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黛玉压抑的呼吸声。
宝玉屏息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着曾秦搭脉的手指,仿佛那三根手指能决定生死。
片刻,曾秦睁眼,眉头微蹙。他收回手,看向黛玉:“姑娘近来是否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否常觉喉中有异物,心悸盗汗?”
黛玉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些细微症状,她连紫鹃都未详说,他却一语道破。她轻轻点头。
曾秦面色凝重,转头对宝玉道:“宝二爷,林姑娘此症,乃先天不足,后天失养,又兼忧思伤肺,郁结于心。如今肺络受损,已非寻常调理可愈。需立即施针用药,稳住病情。”
宝玉急切道:“那还等什么?曾兄弟,你快……”
“但施针需褪去外衣,露出背部穴位。”
曾秦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坚决,“此乃医家常规,却恐唐突了姑娘。且施针时需绝对安静,不能有丝毫惊扰。故学生斗胆,请宝二爷与诸位姑娘暂且回避。”
“什么?!”
宝玉脸色一变,几乎是脱口而出,“要我出去?不行!我要守着林妹妹!”
他无法想象让黛玉与曾秦单独相处,还要褪去外衣……这念头让他心口像被什么攥紧了,又痛又闷。
曾秦站起身,目光直视宝玉,声音沉了几分:“二爷,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无分男女。此刻每一刻耽搁,都可能加重林姑娘病情。你若真心为林姑娘好,便请信我这一次。”
他顿了顿,补充道:“紫鹃姑娘可留下帮忙,但需保持安静。”
紫鹃闻言,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不出声!”
宝玉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炕上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化去的黛玉,又看看曾秦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
他想说“我不放心”,想说“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可这些话卡在喉咙里,在黛玉苍白的面容前,显得如此卑劣不堪。
黛玉此时轻咳两声,虚弱地开口:“宝玉……听曾举人的吧……我……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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