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真定城头的旗帜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校场之上,青石板被昨夜秋雨洗得发亮,倒映着天边渐起的鱼肚白。
驿骑来得悄无声息,马蹄声碎,停在城门下。
那是一名身披赤红绶带的朝廷信使,手中捧着黄绫卷轴,背后两名随从抬着礼盒——一顶乌纱铜梁冠,一副六百石秩的印绶木匣。
“奉幽州牧公孙瓒之命,宣诏常山赵云接旨!”声音清朗,却如一道惊雷,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消息传入军帐时,赵云正俯首于《五县民册》之上,指尖滑过一个个迁徙户的名字。
他没有抬头,只是缓缓合上竹简,眸光沉静如古井无波。
他知道这一天会来。
也早知这“升赏”不过是削权的第一步。
半个时辰后,真定校场已聚满人。
三百余名五县代表分列两侧:有持锄而来的老农,有裹伤未愈的乡勇头领,有沉默寡言的匠营主事,也有赵安这般战战兢兢的文官。
他们望着高台上的青年将军,眼神里藏着不安与期待。
赵云立于台中央,银甲未着,只穿一袭素色深衣,腰间佩枪斜垂,寒光隐现。
信使展开诏书,朗声诵读:“……兹以赵云平乱有功,特授常山都尉,秩比六百石,统辖郡兵,镇守北境,即日赴任,不得延误。”
字字如金,听似荣耀。
可台下众人皆非愚夫。
谁不知一旦赴任,原有乡勇须缴兵符?
谁不懂五县自建的烽燧、仓廪、道路体系将尽数收归州府?
那些用血汗换来的安稳,顷刻之间便可化为泡影。
赵安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急劝:“子龙!不可拒旨啊!朝廷虽衰,名分尚在,你若抗命,便是自陷不义之地!不如暂且应下,再徐图良策!”
赵云侧目看他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你说的是‘朝廷’?”他轻声反问,“可这诏书上盖的,是幽州牧的印?还是天子的玺?”
赵安语塞。
是啊,连驿骑都是公孙瓒的人。
赵云转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卷明黄色的诏书上。
他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让整个校场骤然安静。
“他给我的是一顶帽子。”他说,“但他要的,是我们脚下的地,手里的刀,还有——人心。”
话音落下,他伸手接过诏书,却没有跪拜,而是当众将其摊开在案上,如同审阅一份寻常公文。
随即,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红帛。
色泽如血,边缘以金线绣纹,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常山自治约》。
全场哗然。
“今日我在此立约十条,不凭天子诏,不赖州牧令,唯凭五县父老共议、共签、共守!”赵云声音陡然拔高,如雷霆裂空,
“第一条:军民议事,每季一议,凡大事必集众决之;
第二条:赋税自征自用,三月一公示,多取一粟者,斩;
第三条:兵权不下放,乡勇由‘常山联防司’统辖,非五县共议不得调遣……”
一条条念出,如刀刻斧凿,深入众人耳中。
有人颤抖着问:“如此……岂非割据自立?将来如何向朝廷交代?”
赵云目光如炬,直视那人:“你们告诉我——是谁修通了南岭道?是谁建起安民桥?是谁让流民有饭吃、有地种、有家可归?”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震彻心扉:
“不是朝廷。不是州牧。是我们自己。”
“我不是要立国。”他缓缓抬手,指向远方群山之间那条正在延伸的道路,“我是要立规。立一个能让百姓活下来的规矩。”
“你们选我护乡土,我就不能让你们再回到昨日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公孙主公以仁义待我,我自当敬之如父;若以权术压我,那我也只能——以势应之。”
话毕,一声令下。
周仓大步登台,双手托举一面新旗。
白底蓝边,简洁肃穆。
中央一“赵”字,笔锋凌厉如枪出鞘;下方四字——“常山共守”,苍劲厚重,仿佛千钧之力凝于一线。
旗帜展开刹那,晨风骤起。
猎猎作响中,数百人久久无言,继而有人跪下,再一人,又一人……直至黑压压一片伏地叩首。
没有欢呼,只有泪水与沉默交织的敬仰。
就在这万籁俱寂、人心归附之际——
远处官道尽头,烟尘再起。
烟尘滚滚,自官道尽头奔涌而来,如同沙暴前的乌云压境。
五百幽州铁骑踏动大地,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原野,直逼真定城下。
当先一将身披赤纹重甲,腰悬环首刀,正是公孙瓒麾下心腹——严纲。
他勒马于阵前,目光扫过校场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常山共守”旗,眼中怒意骤燃。
他本奉命前来宣慰升赏,实为试探赵云是否甘心归附州府节制。
谁知不过半日,这少年竟公然拒诏立约,形同割据!
此等举动,若不立斩以儆效尤,日后各郡豪强争相效仿,幽州牧威信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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