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秋意渐深,霜风卷过真定城头,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门便被一队铁甲骑兵撞开。
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露水,尘土翻涌间,一面绣着“朝廷钦差”四字的赤红令旗高高扬起,如血般刺目。
来者共九骑,为首一人身披紫绶官袍,面容阴沉,手持一卷黄帛公文,正是幽州别驾田楷亲自引路而至的“使者”。
他身后随行数名吏员,皆佩州府印绶,气势逼人。
赵安闻讯匆匆赶来,脸色已白如纸灰。
他站在城门口望着那面令旗,手指微颤:“这……这是朝廷诏令?赵将军,万不可抗啊!一旦落个‘拒旨不遵’的罪名,便是百口莫辩!”
百姓也渐渐围拢过来,挤满了街巷两侧。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惊惧后退——毕竟在他们眼中,“朝廷”二字重若千钧,是天命所归,不容置疑。
然而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道银甲身影缓缓自城楼走下。
赵云未披大氅,腰间龙胆枪轻垂,步履沉稳如山移。
他目光扫过使者手中黄帛,嘴角竟浮起一丝淡笑。
“奉幽州牧令?”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一个人耳中,“查我常山私设关卡、擅改赋税之罪?”
使者冷哼一声,展开公文当众宣读,字字铿锵,俨然定罪之辞。
末了厉声道:“今令尔等即刻解散五县联防,交出兵权,废止所谓《自治约》,恢复旧制赋税与官吏任免权,否则——以谋逆论处!”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赵安几乎要跪倒在地,却被身旁一名老农伸手扶住。
那老人满脸沟壑,眼中却燃着火光,低声道:“我们没做错什么……粮有人管,路有人修,孩子能上学堂,贼寇不敢近村——这怎么就成了罪?”
赵云没有看他,只是缓步上前,对那使者道:“你说我违法,可你可知法?”
使者一怔。
赵云不再多言,抬手一挥。
立刻有士卒捧上一卷竹简,漆封完整,乃是《大汉律·郡国条》原本。
赵云亲手展开,朗声诵读:“边郡遇寇乱,民无所依,可因时设防,募勇成军,事讫报备,非为僭越。”
一字一句,如钟鸣谷应。
“我常山五县,去年遭黄巾劫掠,死伤三千余口,流民八千未返。幽州无援兵一卒,无粮饷一粟,反令我等坐守待毙?”赵云目光陡然转锐,直视使者,“是我赵子龙率百姓筑坝屯田、开山冶铁、立约自治,才换得今日炊烟不绝、孩童安眠。如今你们不来嘉奖,反倒兴师问罪——请问,究竟谁才是背法弃民之人?”
人群骚动起来。
田楷勃然变色,怒指赵云:“大胆狂徒!一介布衣,竟敢公然抗命,还妄谈律法?法在州府,不在你口中!若不服判,便随我去幽州受审!”
赵云终于笑了。
他缓缓摇头,眼中寒光乍现:“你说法在州府?那你告诉我——你带来的,是廷尉印信?尚书台敕令?还是天子玺书?”
使者张口欲言,却语塞。
赵云步步逼近,声如冰刃:“没有中枢文书,仅凭一州牧令,就想废除万民共议、亲手缔结的自治之权?这不是执法,这是僭越!是借朝廷之名,行打压之实!”
“哗——”
人群炸开了锅。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朝廷派来的!”
“难怪前几日断我们铁器,现在又要夺我们枪杆!”
“他们怕了!怕我们自己能活,不用看他们脸色!”
怒吼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水般推向使者一行。
就在此时,裴元绍快步而出,手中托着一张大幅榜文,墨迹犹新,四角由铁钉钉入城墙木柱之中。
《常山十问》!
白纸黑字,赫然入目——
一问:幽州为何断我铁器供给?
致使农具难修、兵器难铸,是否意在困死我民?
(附:匠户联名证词十七份,库存消耗记录三册)
二问:州府何时修我驿道?
去岁暴雨冲毁南北通途,至今未复,商旅断绝,何故推诿?
(附:过往商队账簿残页,真定商会联署)
三问:去年黄巾劫粮,尔等何在?
敌骑入境七日,不见一兵救援,是否渎职失责?
(附:阵亡士卒名录,幸存村民口供九则)
四问:百姓赋税几成入私囊?
每岁上缴三成粮帛,然州仓空虚,可有明细公示?
(附:历年收支对比图,田楷亲信仓令私信抄录)
每一问之下,皆列证据如山。
更有一名断臂老兵跌跌撞撞冲出人群,扑跪于地,老泪纵横:“我儿战死鹿角岭!我领不到半石抚恤,田别驾说‘账上无名’!可我家门楣上还挂着军牌!将军救我一家老小,你们却要治他的罪?天理何在!”
悲声哭喊,撕裂长空。
百姓群情激愤,纷纷拾起石块,怒指向使者。
田楷暴跳如雷,抽出佩剑怒喝:“撕了这榜!给我撕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