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照,薄雾尚未散尽,屯训营东侧那片荒土已围满了人。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挎着锄头,有的抱着孩童,站在田埂上踮脚张望。
他们听说赵将军要在无人问津的板结地上亲自种田,还要用什么“新法”,三日后看收成——这话传得邪乎,说是犁不用牛,种不靠天,连粪都施得和祖宗规矩不一样。
有人嗤笑是疯话,也有人心头微动:这少年自打来了巨鹿,修渠、办学、整军、均田,哪一件不是开头被人骂作异端,最后却成了活命之法?
今日这一亩三分地,莫非又是变局开端?
赵云一身素麻短褐,腰束革带,龙胆枪斜插在身后木架上,神情平静如常。
他站定在那块被划出的三亩方田前,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拄拐立于人群前排的张老身上。
“张老丈,您耕了一辈子地,最懂黄土脾气。”赵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每个人耳中,“我今日不请神、不祭天,只以人力与方法较个真——此田由我亲耕,不用牛力,不依旧法。三十日后,若收成不及您古法所种之田,我当众焚犁毁耧,从此不再言农事。”
人群一静。
张老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你那铁片子似的犁头,能破得了这五十年未翻的硬土?笑话!我们祖辈传下的锄头,挖的是命根子,不是给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拿来耍把戏的!”
旁边几个老农纷纷附和:“就是!豆渣草灰也能当肥?那是喂猪都不吃的糟糠!”
“还密植?苗挤在一起,争水争阳光,还没长大就枯死了!”
赵云不恼,只是转身向刘老点头示意。
刘老立刻挥手,两名匠人抬出两件从未见过的器具——一件是弧形如月牙的铁犁,通体漆黑泛青,刃口薄而锋利;另一件则是三脚木架,腹中藏斗,底部有细管垂下,结构精巧。
“此为‘曲面犁铧’,可顺势破开板结硬土,深达一尺二寸而不费人力。”赵云伸手抚过犁身,“此为‘条播耧车’,种子入斗,行进间自动匀播入沟,省种三成,且行列整齐,便于日后除草灌溉。”
围观者一片哗然。
“这犁太薄!一碰石头就得折!”
“那玩意儿真能自己撒种?怕不是走几步就卡住吧?”
张老冷笑更甚:“花里胡哨!五百年来,冀州人靠双手双脚养活自己,轮不到外人拿些奇技淫巧来指手画脚!”
赵云不再多言,走到犁前,双手稳稳握住犁辕。
下一瞬,他脚步沉稳向前,肩背发力,犁尖切入泥土——
一声轻响,仿佛刀割牛皮,黝黑坚硬的地表竟如豆腐般被剖开,翻卷起一道整齐深厚的土浪。
一沟既成,再行第二步,依旧顺畅无阻。
短短片刻,一条长达十丈的深沟已然成型,速度竟是寻常锄挖的三倍有余!
人群鸦雀无声。
有人瞪大了眼,有人悄悄咽了口唾沫。
就连张老也微微晃了晃拐杖,眉头紧锁。
赵云停下脚步,擦去额角薄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褐色颗粒混合物,正是沤肥池中腐熟的豆渣与草木灰按比例拌匀而成。
他亲手将肥料施入沟底,覆土半寸,随即启动耧车。
随着他稳步前行,种子均匀落入土中,一行行笔直如线,间距一致。
最后,他在田头立下一块松木牌,墨字赫然:
云州一号试验田——深耕、堆肥、密植、轮歇
又转身指向旁侧另一块大小相同的土地:“请张老丈率乡亲依古法耕作:锄翻浅土、粪水浇灌、随意撒播。半月后同日除草,一月后同日测苗。谁优谁劣,天地共鉴。”
张老脸色铁青,却咬牙应下:“好!我倒要看你这块‘神田’能不能长出金子来!”
百姓议论纷纷,质疑犹存,可不少人已开始默默记下那犁的形状、那肥的颜色、那播种的步距。
就在这时,风掠过田垄,吹动赵云衣袍。
他抬头望天,朝阳正破云而出,洒落万道金光。
而在人群不起眼的角落,一名身着粗布短衣的男子悄然退离,袖口微露一角绣纹——非民间所有,似郡府文书房特制暗记。
茶楼檐下,说书人正拍醒木开篇:“话说那赵将军,手持神犁,脚踏祥云……”
台下听众哄笑鼓掌,唯有角落里一名盲童悄然睁开了本不该睁开的眼睛,指尖轻轻摩挲着竹杖末端刻痕。
第三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巨鹿东郊的田垄。
茶楼尚未开市,檐角铜铃轻响,风里裹着湿土与草芽的气息。
闻人芷坐在二楼临窗处,一袭粗布裙衫,发髻用竹簪随意挽起,像极了寻常村妇。
她指尖轻搭在茶碗边缘,耳廓微动——楼下两名“商旅”正低声交谈,口音南腔北调,夹杂着几处刻意模仿的冀州土语,却总在关键处露了破绽。
“……听说那赵将军使的是什么‘灵药’?莫非真能点土成金?”
“不止呢,昨儿有人见他半夜往地里洒粉,怕是巫蛊之物!若坏了风水,咱们可都要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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