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娘这一病,便是三五日不见起色。汤药一碗碗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非但没能驱散那附骨之疽般的寒意和钝重的头痛,反倒因为药力与体内那股阴邪之气互相冲撞,添了恶心呕吐、夜不能寐的症候。她整日蜷缩在卧房那张雕花大床上,厚重的帘幔遮蔽了大部分光线,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混合了虚弱与衰败的酸腐气息。
赵文远起初还碍着面子,勉强过来看了两次。但每次一踏入这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看到苏曼娘那张蜡黄浮肿、写满了痛苦和怨怼的脸,他心头那点本就微乎其微的耐心便瞬间消耗殆尽。
这日傍晚,他又被小菊战战兢兢地请了过来,说是太太呕得厉害,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赵文远皱着眉头,捏着鼻子站在房门口,死活不肯再往里多走一步。
“不过是染了风寒,哪个女人不生病?就她娇贵!整天要死要活的,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他声音不小,毫不避讳地嚷嚷着,仿佛是说给里间的苏曼娘听,又像是发泄给这栋愈发显得晦气的房子听。“我看她就是心思太重,整天琢磨些有的没的,自己把自己作成这样!”
里间床上,苏曼娘正抱着痰盂撕心裂肺地干呕,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水上涌,灼烧着喉咙。赵文远那刻薄的话语,一字不落地钻进她的耳朵,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冰锥,扎得她心口比胃里更痛、更冷。她想反驳,想咒骂,可剧烈的呕吐和眩晕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眼泪混着冷汗糊了满脸。
小菊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给她拍着背,听着门外老爷毫不留情的数落,连大气都不敢出。
“药也吃了,大夫也请了,还要怎样?” 赵文远越说越气,想起自己因为家里这摊子事,连外面相好的那里都去得不痛快,更是火冒三丈,“我看她就是存心不让我安生!这家里如今是什么光景?坐吃山空!她倒好,躺着当起甩手掌柜,还要我整天围着她转不成?真是晦气!”
他最后那句“晦气”,咬得极重,如同一声宣判,狠狠砸在苏曼娘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几乎背过气去,眼前阵阵发黑。
赵文远发泄完了,觉得心里舒坦了些,也懒得再管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冲着屋里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让她安分点!别整天折腾人!” 说完,转身就走,噔噔噔的下楼声又快又急,仿佛是逃离什么瘟疫之地。
听着那绝情的脚步声远去,苏曼娘终于停止了呕吐,脱力地瘫倒在潮湿冰冷的枕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却黯淡的花纹。绝望,如同房间里越来越浓的暮色,将她彻底吞噬。
她想起刚嫁给赵文远时,虽说是续弦,但他也曾对她温言软语,给她买过时兴的衣料首饰,带她出入过一些还算体面的场合。那时她觉得,自己总算从泥泞里挣扎了出来,抓住了救命稻草。可这才几年光景?随着赵家生意日渐凋敝,随着她色衰爱弛,更随着那个该死的珍鸽“死而复生”……一切都变了。
赵文远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吝啬,看她的眼神也早已没了当初的新鲜和热度,只剩下厌烦和挑剔。如今她病成这样,他别说嘘寒问暖,竟是连一点表面的夫妻情分都懒得维系了,直接将她视作碍眼的累赘和“晦气”!
“呵呵…哈哈哈…” 她忽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如同夜枭,带着泪,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她苏曼娘精明一世,算计半生,到头来,竟落得如此下场?卧病在床,无人问津,还要被自己的丈夫如此嫌恶唾弃?
那碗自己喝下的符水,非但没有化解所谓的“反噬”,反而像是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和运势。病痛缠身是实,而赵文远的厌弃,更是比病痛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打击。
小菊小心翼翼地端来温水想给她漱口,却被她一把推开,水洒了一地。
“滚!都给我滚!” 她用尽残余的力气嘶吼着,声音却微弱得只能在这间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小菊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苏曼娘独自躺在黑暗中,身体的病痛和心灵的创伤交织在一起,折磨得她几欲疯狂。对珍鸽的恐惧和怨恨,对赵文远的失望和愤怒,以及对自身命运的绝望,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指望赵文远是指望不上了。可她又能指望谁?张瞎子?那个害她至此的江湖骗子?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闪过——认命?向珍鸽服软?
不!绝不!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她内心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倔强和恶毒狠狠压了下去。她苏曼娘就算死,也绝不会向那个贱人低头!
可是,不服软,又能如何?
她茫然地睁着眼,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找不到一丝出路。赵文远的厌烦,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这场病,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将她所有的野心、算计和尊严,都击得粉碎,只留下一具被病痛和怨恨填充的躯壳,在这日渐寒冷的秋夜里,瑟瑟发抖,自生自灭。
窗外,秋风呜咽,卷起枯叶,拍打着窗棂,仿佛在为这栋宅院里无声上演的悲剧,奏响凄凉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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