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秀娥院中的宁静从容截然相反,曼娘这几日只觉得心头像是堵着一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她坐在自己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却莫名显得有些空旷冰冷的小厅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条真丝帕子,那上好的苏绣鸳鸯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抠出丝来。
“都是些捧高踩低的贱骨头!”她咬着牙,低声咒骂了一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些天,她没少下功夫。借着往日一起打牌喝茶的交情,她或是暗示,或是明里贬损,将佩兰“唯利是图、锱铢必较”的商人习气,秀娥“假清高、实则心思深沉”的做派,添油加醋地散播了出去。她本以为,那些平日里与她交好,也曾在牌桌上对佩兰秀娥流露出过些许微词的太太们,会立刻与那两人划清界限,转而更加紧密地围绕在她身边。
可结果呢?
起初两天,确实有几位太太来找她诉苦,同仇敌忾地数落佩兰酒店菜价涨了,秀娥绣活要价太高,架子也大了。曼娘心中得意,觉得自己的计策奏效了。她趁机邀约她们来自己家里打牌,想着重拾往日风光。
可牌局设了两次,来的人却稀稀拉拉,借口五花八门。不是说身子不适,就是家里来了远客,或是要陪着老爷出席什么不得推脱的应酬。就算来了那么一两个,牌桌上也显得心不在焉,话里话外还时不时提起,“佩兰那边新请了个苏州厨子,那道蟹粉狮子头做得极好”,或是“秀娥姑娘前儿送给李府奶奶的那幅插屏,真是精妙,听说连知府夫人都夸赞呢”。
曼娘听着,脸上强撑着笑,手里的牌却打得又急又躁,输出去不少彩头。等人一走,她气得直接将桌上的茶具拂到了地上,上好的景德镇薄胎瓷盏摔得粉碎,茶叶和水渍溅得到处都是。
“不识抬举!统统都是不识抬举!”她喘着粗气,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
更让她心寒的是,连她最倚重、平日里最会奉承她的那位钱太太,这几日也推脱着不肯上门了。她派心腹丫鬟去钱府打听,丫鬟回来支支吾吾地回话,说钱太太身边的妈妈透露,钱太太觉得……觉得曼娘奶奶近来心思重,脾气也有些捉摸不定,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她,不如远着些,图个清静。
“我心思重?我脾气不好?”曼娘简直要气疯了,“若不是她们一个个蠢钝如猪,被那两个贱人笼络了去,我何至于此!”
她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昂贵的南洋花梨木地板被她脚上的软底绣鞋踩得咚咚作响,却驱不散心头的憋闷。这屋里,描金彩绘的屏风,多宝格里摆着的玉器古玩,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无一不彰显着财富与品味,可此刻在她眼里,却都蒙上了一层灰暗,变得毫无生气。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想透透气。夏末的风带着一丝微凉吹进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燥热。她抬眼望去,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佩兰和秀娥院落的方向。虽然隔着重重屋脊院落,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仿佛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笑语,能看到佩兰酒店门庭若市的热闹,秀娥绣房里那令人嫉恨的安宁。
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就能越过越好?佩兰一个开酒店的商妇,秀娥一个靠卖绣活为生的孤女,凭什么就能赢得那些太太们的青睐,甚至连往日巴结她的人都渐渐倒戈?
而她自己呢?丈夫文远近来对她愈发冷淡,十天半月也不进她房门一次,偶尔见面,眼神里也带着审视和不耐。儿子随着年纪渐长,被她惯得有些骄纵,读书不上心,整日只知玩乐,让她操碎了心。如今,连这唯一能让她找到些许优越感和存在感的太太圈子,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华丽笼子里的兽,四处冲撞,却找不到出口。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在这些年的算计和怨怼中,早已失了那份明媚,只剩下尖刻;她赖以生存的交际手腕,在真正的实力和日渐显露的本性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曼娘猛地关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响,吓得门外伺候的丫鬟一个哆嗦。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佩兰和秀娥风光,而自己却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她必须想办法,必须给她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让她们知道,谁才是不能得罪的!
可是,该怎么办?
直接去闹?那是下下策,除了让自己更丢脸,毫无用处。继续散播谣言?看来效果有限,那些人精似的太太们,似乎更看重实际的好处和真本事。
曼娘蹙着精心描画过的眉,眼神阴鸷地在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上了锁的红木匣子上。那里面,装着她的体己钱,还有一些……她这些年暗自收拢的,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
一个大胆而恶毒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菌,悄然在她心中浮现。
佩兰的酒店,生意不是红火吗?要是出了点意外,比如……走谁了呢?那损失可不是一点半点,还能让她惹上官司,焦头烂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