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居后院里,往日里弥漫的炒菜油烟香气中,这几日隐隐混进了一股陌生的、带着奶香和焦灼肉脂的气味。后院东头那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偏房,如今被收拾了出来,门口还挂了块半新不旧的门帘,平添了几分神秘。
这日下午,佩兰引着一位穿着灰布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清瘦老先生走了进来。这位便是她通过珍鸽的门路请来的“洋行先生”,姓顾,据说早年在广州的洋行里做过十几年事,精通番话,对洋人的饮食起居也甚是了解。
“顾先生,您看这处还合用吗?”佩兰客气地问道,一边示意伙计将新采购来的几样物事搬进来——几个沉甸甸的铸铁平底锅,一个模样古怪带烤箱的铁皮炉子,还有一整套亮闪闪、形状各异的刀叉匙勺,叮当作响。
顾先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屋内扫过,点了点头:“地方尚可,光线也足。东家有心了。”他说话带着点广府口音,语调平缓。他走到那新砌的灶台前,摸了摸那光滑的铸铁锅面,又拿起一把头部呈锯齿状的餐刀,在指尖掂了掂,“家伙什儿倒是齐全,只是这火候……咱们中餐讲究文武火,煎炒烹炸,这西餐,尤其是这牛排,火候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正说着,后厨的掌勺李师傅也搓着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更有几分不以为然。他围着那新灶台转了一圈,拿起一把三齿叉子,咧了咧嘴:“东家,这玩意吃饭?跟耙地似的!还有这锅,死沉,没个锅气,能做出啥好菜?”
佩兰知道李师傅是店里的老人,手艺没得说,就是性子直,观念也旧。她笑着解释道:“李师傅,咱们这不是要改了路子,是添个新花样。如今租界那边洋人越来越多,连带着好些体面的国人也都学着洋派。咱们‘悦来居’要想更上一层楼,不能只守着本帮菜这一亩三分地。这西餐,就是个敲门砖,是个新鲜景儿。”
顾先生也接口道:“李师傅是行家,中餐的火候刀工是顶尖的。这西餐嘛,看似粗犷,实则也有其章法。譬如这牛排,选料要精,需得是牛身上特定部位的肉,厚切;煎制时,锅要极热,锁住肉汁,外面焦香,内里却要根据客人的要求,分什么一分熟、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和全熟,那肉芯的颜色、口感,各不相同。”
“啥?肉还带血丝儿就吃?”李师傅瞪大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那能好吃?跟生肉有啥区别?”
顾先生也不恼,微微一笑,从带来的食材里取出一块已经用香料腌渍过的、厚实的牛肉:“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李师傅,可否借你这宝地一方灶火,咱们现场演练一番?”
李师傅将信将疑,但还是让开了位置。顾先生也不含糊,系上伙计递过来的干净围裙,动作熟练地将那块牛排在案板上用肉锤轻轻拍打了几下,撒上些粗盐和黑胡椒粒。那边,一个机灵的学徒已经将新的平底锅在灶上烧得滚烫冒起青烟。
只见顾先生用夹子夹起牛排,轻轻放入锅中,“滋啦”一声剧烈的油爆声响,一股混合着肉香和焦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与中餐的爆炒香气截然不同。他神情专注,不时用叉子轻压牛排表面,观察着肉色的变化,计算着时间。不过片刻,便将牛排翻面,另一面也煎得焦黄。
最后,他将煎好的牛排夹出,放在预热过的盘子里,对佩兰和李师傅道:“这块约是五分熟,外焦里嫩,请东家和老师傅品评。”
那牛排躺在白瓷盘里,表面是漂亮的焦褐色,横切开来,内里的肉质却是诱人的粉红色,隐隐还有肉汁渗出。佩兰拿起一副新刀叉,学着顾先生之前教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初入口是外层焦脆的口感和浓郁的肉香,咀嚼之下,内里的肉质果然异常鲜嫩多汁,与平日吃的炖煮牛肉口感迥异,那黑胡椒的辛香更是恰到好处地衬托了肉的本味。
“嗯!”佩兰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这味道……果然别致!李师傅,你也尝尝!”
李师傅皱着眉头,也依样画葫芦切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初那带着血色的粉红让他有些不适,但很快,那前所未有的嫩滑口感和充沛的肉汁便征服了他的味蕾。他咂咂嘴,虽然脸上还有些挂不住,但语气已然松动:“唔……火候是有点门道,这肉……确实嫩得很,就是这半生不熟的劲儿,怕是一般人吃不惯。”
顾先生笑道:“所以方才说了,要分熟度。若是怕生,可以做成七分熟或者全熟,只是口感上会略柴一些。这便是要伺候客人的喜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间偏房便成了“悦来居”里最热闹也最神秘的地方。李师傅到底是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一旦放下了成见,那股钻研劲儿便上来了。他跟着顾先生,从辨认牛肉部位开始,学习如何控制煎牛排的火候,如何调配黑胡椒酱、蘑菇酱等简单的西式酱汁。还有那罗宋汤,要用牛肉、番茄、洋葱、卷心菜、土豆等熬煮,味道酸甜开胃;那沙拉,更是简单,将生菜、番茄、黄瓜等切好,拌上些油醋汁便可,讲究的是食材的新鲜爽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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