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寿宴上那座流光溢彩的《麻姑献寿》插屏,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美玉,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迅速涌向了沪上更为核心的权贵圈层。秀娥绣坊那扇原本清静的院门,自此再也难得安宁。
先是巡抚衙门的师爷夫人派了贴身妈妈过来,说是夫人偶感风寒,精神不济,想求一幅秀娥姑娘亲绣的《药师佛》小像,悬于卧房静心祈福。要求绣像宝相庄严,佛光氤氲,尺寸不必大,但务必精细。妈妈放下二十两银子的定金,语气虽客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
紧接着,掌管江南漕运的转运使大人府上,也来了管事。转运使大人雅好收藏,尤喜精巧之物,指明要一套四季花鸟的双面绣团扇,要求正反两面图案不同,却要呼应成趣,绣工须得“鬼斧神工”。这套团扇,开价便是八十两。
这日午后,秀娥正对着绷架上一幅刚刚起针的《荷塘清趣》出神,院门又被轻轻叩响。小丫鬟跑去开门,引进来一位穿着体面、气度沉稳的中年管家,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厮。
“秀娥姑娘安好,”那管家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递上一张泥金帖子,“小的姓周,在按察使刘大人府上当差。我家夫人久闻姑娘绣艺超凡,特命小的前来,想请姑娘绣一幅《瑶池赴会》的大挂屏,预备着年底送入京中,为老夫人贺寿。”
按察使!这可是掌管一省刑名、权势赫赫的三司之一!秀娥心中微凛,连忙请周管家坐下说话。
周管家并未落座,只示意小厮将锦盒打开。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卷古画,“这是宋人仿李公麟的《瑶池赴会图》摹本,夫人说可作姑娘参详。”第二个盒子里则是两匹光泽如月华流动的顶级湖绉,“这是夫人特意寻来的贡品湖绉,质地轻薄坚韧,最适合作大件绣品底料。”
秀娥展开画卷一看,只见画面之上,西王母于瑶池设宴,众仙云集,衣袂飘举,仙乐缭绕,人物繁多,场景宏大,其精细繁复程度,远胜之前的《麻姑献寿》。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周管家察言观色,缓缓道:“夫人知道此作极耗心神,时日也紧,需在三个月内完成。工钱方面,”他顿了顿,伸出三根手指,“夫人愿出三百两。此外,所用丝线金线,皆由府中提供,姑娘不必费心。”
三百两!这个数字让旁边的小丫鬟差点惊呼出声。秀娥也是心头剧震,她绣了这些年,从未接过如此高价且要求如此苛刻的订单。
“周管家,”秀娥稳了稳心神,谨慎道,“此画人物众多,气象万千,民女技艺浅薄,只怕……”
“姑娘过谦了。”周管家打断她,语气虽温和,却带着官家特有的笃定,“李府寿屏,我家夫人是亲眼见过的,直赞‘神乎其技’。夫人说了,此等佳作,非姑娘不能为。还望姑娘万勿推辞,全了我家夫人一片孝心。”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将秀娥逼到了墙角。推辞,便是拂了按察使夫人的面子;接下,则是一场硬仗。
秀娥看着那卷古画和流光溢彩的湖绉,又想到那三百两银子的巨额工钱,这不仅是钱财,更是一步登天的机遇。她咬了咬唇,终是下定了决心,深深一福:“蒙夫人如此看重,民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好!”周管家脸上露出笑意,“那便有劳姑娘了。这是定金一百两,丝线物料,明日便派人送来。”他留下银票和画物料子,便带着小厮告辞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按察使夫人以三百两高价,订购秀娥绣品!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沪上达官显贵争购秀娥绣品的热情。
盐道、海关、织造衙门……各家府邸的管家、妈妈们,几乎踏破了秀娥绣坊的门槛。有的要绣佛像经文,供奉家庙;有的要绣山水人物,装饰厅堂;有的甚至直接拿来古画真迹,要求仿绣。订单堆积如山,工期排到了半年之后。秀娥绣品的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寻常一件小屏风,没有三五十两银子,已是请不动她了。
然而,这蜂拥而至的“争购”,带来的不仅是名利,更有巨大的压力和潜在的危机。
为了赶制按察使府的《瑶池赴会》,秀娥几乎是日夜赶工,常常对灯刺绣至深夜,眼睛熬得通红,手指也被细针刺破多次。那两个小丫鬟也忙得脚不沾地,负责理线、穿针、熨烫等杂活。
其他订单的客人,见工期拖延,难免颇有微词。一位道台夫人派来的妈妈便阴阳怪气地说:“哟,秀娥姑娘如今是攀上高枝了,我们这些老主顾的活计,怕是排不上号了吧?”秀娥只得赔尽小心,好言解释。
更让她忧心的是,市面上开始出现模仿她风格和针法的绣品,虽远不及她精细,但价格低廉,也分走了一些客源。甚至有些绣庄暗中散布流言,说秀娥如今架子大,工钱贵,绣活也不如从前用心了。
这日晚间,佩兰和珍鸽相约来看望秀娥。一进院门,便见秀娥伏在绷架前,身形单薄,脸色在灯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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