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官算学岗”的设立,如同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在森严的等级壁垒上敲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而这丝裂隙,以及之前“水流天眼”带来的医学观念冲击、“竹牌入云”对流民管理模式的颠覆、“队列算法”对军队操练的改造…这一切点点滴滴的“变异”,早已积累成一股令旧秩序守护者们寝食难安的巨大压力。终于,这股压力找到了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突破口——祖制。
这一日的朝会,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同寻常的凝重。百官行列中,那些平日常与严府走动、或自身就是旧制度既得利益者的勋贵老臣们,今日皆面色肃然,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首辅严嵩,虽依旧一副老迈昏聩、垂首低目的模样,但微微绷紧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决绝。他知道,正面较量技术、比拼政绩,严党已无优势,唯有祭出“祖宗成法”这面大旗,才有可能在道义和法统上,对那个屡屡僭越的黄小满,发动致命一击。
果然,朝议进行至一半,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极老的御史大夫,颤巍巍地出列,手持一份厚厚的奏疏,声音虽苍老,却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
“陛下!臣等冒死进谏!近日朝野内外,奇技淫巧之风日盛,祖宗之法度,圣人之教诲,几近荡然!此皆因户部左侍郎黄小满,倚仗陛下信重,倒行逆施,屡屡践踏祖制,动摇国本!臣等泣血陈词,列举其十大罪状,伏乞陛下明鉴,罢黜奸佞,匡扶正道!”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虽然弹劾黄小满并非新鲜事,但如此正式、如此激烈、并且直接上升到“践踏祖制、动摇国本”的高度,还是第一次!而且,随着老御史的话音,身后竟呼啦啦站出了近二十位官员!其中不乏各部院的老牌侍郎、郎中、御史、乃至几位勋贵代表!他们如同事先约好一般,齐刷刷跪倒在地,异口同声: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匡正国法!”
声震屋瓦,气势逼人。这显然是一场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联合弹劾!目标直指小满推行的所有新政!
嘉靖帝高坐龙椅,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厌恶朝堂上的党争,更厌恶被人逼宫。但“祖制”二字,如同紧箍咒,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得不慎重对待。他冷冷地扫过跪倒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依旧稳立班中的小满身上:“黄卿,众卿所言,你有何话说?”
小满神色平静,出列躬身:“陛下,臣不知身犯何罪,竟劳动如此多位老臣联名弹劾。可否请这位老大人,明示臣所践踏之‘祖制’,究竟为何?”
那老御史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展开奏疏,高声念道:“罪状一:擅改农器!太祖高皇帝钦定《农桑辑要》,其中犁、耧、耙、耖之制,皆有定式,沿用百年,乃重农之本!黄小满却弄出什么‘曲辕新犁’、‘风力翻车’,形制古怪,违背祖制,此其一也!”
“罪状二:扰乱工律!《工部则例》乃工匠准绳,器物规制,不容轻改。黄小满之‘轴承’、‘齿轮’,非标非制,致使官坊工匠无所适从,民间仿造,粗制滥造,此其二也!”
“罪状三:亵渎礼法!军国大事,自有兵法阵图。黄小满以邪法操练京营,队列如同木偶,失却武人血勇之气,有损国朝军威,此其三也!”
“罪状四:变乱户籍!太祖编订黄册鱼鳞册,乃万世不易之规。黄小满搞什么‘索引卡’、‘数据云’,弃纸质而崇虚数,舍本逐末,此其四也!”
……
老御史一条条念下去,声音越来越高亢,仿佛每一条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核心思想只有一个:黄小满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祖宗定下的规矩、制度、乃至器物形制的背叛和破坏!是数典忘祖,是祸乱之源!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纷纷附和,情绪激动,仿佛小满真的成了掘断大明根基的千古罪人。
朝堂之上,许多中立官员也面露犹疑。“祖制”这个词,本身就有巨大的威慑力。徐阶垂着眼皮,看不出表情。高拱则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番论调并不完全认同,却也未出声反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小满身上,等待他的辩解。如此多的罪名,如此大的帽子,他该如何应对?
小满静静听完,脸上非但没有惶恐,反而露出了一丝近乎怜悯的…无奈?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老臣,声音清晰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诸位老大人忧国忧民,拳拳之心,臣感佩。”
先礼后兵。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
“然则,诸位口口声声‘祖制’,却不知可曾细究过,太祖高皇帝当年订立这些‘祖制’时,所求为何?”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臣以为,太祖所求,无非四字:富国强兵!《农桑辑要》是为了多打粮食,让百姓吃饱肚子!《工部则例》是为了造出精良器物,装备军国!兵法阵图是为了训练强军,保境安民!黄册鱼鳞册是为了摸清人口田亩,征收赋役,稳固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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