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党的覆灭已如箭在弦上，但要将这头盘踞朝堂数十年的巨兽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需要的不再是零星的弹劾与道德谴责，而是如山铁证，是能够经得起任何推敲、足以堵住所有悠悠之口的、系统化的罪证链条。徐阶与李小满深知，最后的决战，将是证据的决战，是逻辑的决战。
徐阶府邸深处，那间仅容数人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桌上、椅上、甚至部分地面上，都堆满了从各处秘密汇集而来的账册、文书、契约、私信抄本。这些纸张泛着不同年代的黄晕，散发着陈年墨迹与灰尘混合的气味，它们沉默着，却蕴含着足以掀翻整个朝堂的巨大能量。
徐阶拿起一本盐运使司的账册，随手翻了几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流水记录，数字庞杂，名目繁多，看得人头晕眼花。他放下账册，揉了揉眉心，叹道：“小满，证据虽多，却如乱麻缠丝，难以理清头绪。严党经营多年，账目做得极为巧妙，许多款项几经周转，踪迹难寻。若要一一厘清，非数年之功不可，然时不我待啊！”
小满肃立一旁，目光扫过这浩如烟海的文书。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故纸堆，更是杂乱无章的、未经处理的“原始数据”。在现代，面对如此海量的财务数据，专业人士会利用数据库和数据分析工具进行筛选、排序、关联、可视化……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豁然开朗。
“阁老，”小满的声音在静谧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处理这些‘数据’。”
“数据？”徐阶对这个词已不陌生，但仍带着疑问。
“正是。这些账目、文书，皆可视为记录严党行为的‘数据’。”小满走到桌边，拿起几份不同来源的账册，“若我们依旧沿用老法子，逐页翻阅，人工比对，效率低下且易有疏漏。我们需用一种更系统、更高效的方法，对其进行……‘审计’。”
他取过一叠空白的、质地坚韧的宣纸，用尺子在上面仔细地画出一个巨大的表格。横向，他标注出关键字段：“时间”、“来源（衙门/商号）”、“经手人/关联方”、“事项摘要”、“金额（两）”、“资金流向（初步）”、“异常标记”。
“阁老，请看。”小满指着这个表格框架解释道，“我们不再孤立地看每一本账册，而是将所有涉及严党及其核心党羽的可疑交易，无论来自盐政、漕运、矿税还是工程款项，都按照这个统一的格式，摘录其核心信息，录入此表之中。”
他顿了顿，强调了关键：“尤其要注意标注‘关联方’，凡是与严府、严家名下的产业、严党核心官员及其亲属有往来的商户、钱庄、乃至其他衙门，都要清晰记录。这便是寻找‘关联方利益输送’的关键！”
徐阶是极其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此举的妙处。这将零散的证据标准化、条理化，如同将散乱的珍珠，用一根线串起来！
“妙啊！”徐阶眼中放出光来，“如此一来，所有可疑款项，便可在这一张总表之上一览无余，便于比对查询！”
“不止如此。”小满继续深化他的“数据审计”思路，“在录入过程中，我们需设定规则，主动标记‘异常交易’。”
他列举了几条标准：
“其一，金额异常巨大或频繁，与事项本身明显不符者。例如，一个小小河道修缮，支出远超常例数倍。”
“其二，交易对象为严党关联方，且价格、条件明显有悖常理者。例如，以远超市价的价格，向严家控制的绸缎庄采购军服。”
“其三，资金来源或去向模糊，经手环节异常复杂，明显有洗钱嫌疑者。”
“其四，时间点上与严党官员升迁、关键政策出台高度吻合的巨额资金流动。”
“凡符合以上条件者，便在‘异常标记’一栏，以朱笔特殊符号标注，使其在众多记录中脱颖而出！”小满解释道，这类似于在现代Excel中使用条件格式进行高亮显示。
说干就干。徐阶立刻调集了少数绝对可靠、精通算学且口风极严的书吏，在小满的指导下，开始了这项浩大而隐秘的工程。密室之内，烛火常明，只闻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海量的原始数据被一点点地萃取、标准化，填入那张日益庞大的总表之中。
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次高效的“数据清洗”和“初步分析”。随着录入的数据越来越多，那张总表仿佛具有了生命，开始自动“说话”了。
一条条朱笔标注的异常交易显现出来，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格外醒目。它们彼此之间，开始显现出意想不到的关联。
“阁老，您看！”一名书吏指着总表上的几行记录，“去岁三月，两淮盐运使司有一笔五十万两的‘羡余银’上缴延迟，理由是新安江汛情影响漕运。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丰裕钱庄’（已查实为严世蕃小舅子暗中控制）收到一笔来自扬州某商号的四十八万两存款。时间、金额，皆高度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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