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题比纯公式好懂。”小满看着台下那些不再昏昏欲睡,而是开始激烈争论炮口该抬几度、墙面倾斜几许最划算的工匠们,对身旁前来观摩的徐琨低声说道,“他们不需要成为数学家,但他们需要明白,他们手中的活计,背后的道理。明白了道理,才能举一反三,才能改进,甚至创新。”
徐琨看着一个年轻的工匠,因为成功计算出一次模拟炮击的仰角并“命中”目标而兴奋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感慨:“以往,这些都是不传之秘,靠的是师傅的心诀和个人的悟性。如今……竟能如此传授!假以时日,我大明军中,何愁没有精于演算之匠才?”
变化,在悄然发生。
学堂内的演算稿纸上,不再只有歪歪扭扭的数字模仿,开始出现了带着明确目的的几何辅助线和角度标注。工匠们休息时闲聊的话题,也从家长里短、手艺窍门,偶尔会蹦出“射角”、“合力”、“摩擦系数”之类的词语。虽然用得生涩,却代表着一种思维方式的浸润。
三个月后的考核日。
校场上,设立了数个模拟炮位,目标物随机布置在不同距离、不同方向上,甚至设置了简单的“障碍”(如矮墙)。要求生徒们在规定时间内,独立完成测距、查表、计算仰角与方位、调整炮位(模型)等一系列操作。
没有师傅在一旁提点,没有现成的答案可抄。有的,只是他们过去三个月磨得发亮的量角器、算盘,以及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军械应用例注》。
小满、徐琨,还有闻讯特意赶来的寿安郡主,站在场边静静地观看着。
只见那些曾经对 sin、cos 大惑不解的工匠们,此刻虽面色紧张,动作却是有条不紊。他们熟练地使用标杆进行测距,低头快速翻阅射表,在稿纸上列式计算,然后果断地调整着炮口的角度和方向。
“目标甲,距离四百二十步,偏低矮墙一道,计算完毕,仰角 XX 度 X 分,方位正东!”一个工匠大声报出数据,同伴迅速操作。
“目标乙,距离六百步,风向西南,风力约二级,计算完毕,仰角需增加 X 分,方位向右修正 X 度!”另一个小组也很快完成了测算。
尽管计算速度有快有慢,结果也存在细微误差,但绝大多数小组,都独立完成了任务,并且其调整后的“炮击”,在模拟演示中取得了相当高的“命中率”!
考核结束,小满看着面前这群肤色黝黑、手掌粗糙,眼神里却不再只有懵懂、更多了几分自信与笃定的工匠,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传遍全场:
“今日之考校,诸位于测算之道,已登堂入室。虽前路尚远,然基石已奠。自此,尔等便算是我大明……嗯,第一批‘算法工程师’毕业了!”
“算法工程师?”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古怪又新奇的称谓感到疑惑,但从小满的语气和笑容里,他们听出了肯定与期许。
虽然他们还不完全明白“工程师”意味着什么,但他们知道,自己似乎已经触摸到了一种不同于祖辈相传的、全新的力量。一种可以用笔和算盘,在一定程度上驾驭火药与钢铁的力量。
夕阳的余晖洒在格物学堂简陋的屋檐上。小满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这些“算法工程师”还远未成熟。但至少,理性的星火,已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找到了第一批可以承载它的薪柴。
文明的演进,有时就始于这样不起眼的、将知识与实践艰难结合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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