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兵器厂,格物学堂。
午后的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在布满算筹、稿纸和简易几何模型的长条桌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散着墨汁与木材混合的气息,偶尔响起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或是算盘珠子的清脆碰撞。这里,正进行着一场不同于刀光剑影,却同样关乎生死存亡的演算。
寿安郡主朱禄媜,今日未着华服,只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一件半旧的湖蓝色比甲,乌发简单地绾了个髻,用一根银簪固定。她坐在桌案的一端,面前摊开的并非诗词女红,而是一张巨大的《镇虏堡仓储区划及物资流转简图》,旁边堆着厚厚几摞来自户部、兵部的旧例章程,以及她这些时日跟着小满学习后,自己整理的笔记草稿。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纤细的指尖沿着图纸上标注的“粮秣区”、“武库”、“水井”等位置缓缓移动,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把紫檀木算盘,嘴里低声念叨着:
“守军员额,定额一千……人日食米一升五合,盐三钱,菜蔬……若长期困守,菜蔬难存,需以酱菜、干菜替代……马匹骡驴若留百头,草料豆料……”
她不是在凭空臆想,而是在试图理清一座被围困的堡垒内部,那庞大而琐碎的消耗脉络。自从接触了格物之学,尤其是见识了小满如何用数学解决实际问题后,她那颗被困于宫闱深处、原本只能用于揣摩人心、权衡利弊的聪慧头脑,仿佛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广阔无垠的用武之地。兵器厂的钢铁洪流、棱堡的森严结构,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的力量感。而如何让这股力量持续运转,尤其是在极端情况下,成了她近来最为着迷的问题。
小满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正埋头审核一份关于新式燧发枪机簧疲劳测试的数据报告,偶尔抬眼,看到寿安全神贯注、时而咬唇思索、时而奋笔疾书的模样,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赞赏。这位郡主的学习能力和对实用之学的热情,远超他的预期。
过了许久,寿安忽然抬起头,明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满,她将一本户部编纂的《边镇堡寨仓储定例》推到小满面前。
“小满先生,你看这旧例,”她的指尖点着上面一条规定,“凡边堡,储粮需足支半年,火药铅弹需备足三月之数。看似稳妥,可细细算来,问题极大!”
“哦?”小满放下手中的报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郡主有何高见?”
“这定例,僵化死板,全然不顾实际!”寿安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发现弊端的兴奋,“镇虏堡兵员一千,储粮半年,便是近三千石!这要占去多大仓容?且粮食囤积过久,易霉变虫蛀,损耗惊人!还有那火药,储存三月,若遇潮湿天气,效能大减,岂不白白浪费?更不论那些酱菜、盐巴、药材、箭矢、被服……林林总总,若皆按此‘足备’之例,堡内怕是堆满了物资,周转不灵,反而成了负担!”
她拿起自己画的几张草稿,上面用秀丽的字迹列着不同的物资门类,后面跟着她初步估算的日消耗量。“我在想,能否找到一种法子,既能确保被围困时物资充足,不至匮乏,又能避免不必要的囤积和浪费,让有限的仓容和银钱,发挥最大的效用?”
小满心中一动,这分明触及了现代物流和库存管理中最核心的“最优解”思想。他沉吟片刻,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道:“郡主所思,正是关键。所谓‘足备’,并非越多越好,而是要在‘够用’与‘浪费’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譬如,我们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每日消耗多少,还有……”
他拿起炭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画了一条时间轴,并在上面标注了几个点:
“物资补充的周期?被围困可能持续的最长时间?不同物资的保存期限和失效风险?以及……在围城初期、中期、末期,消耗速率是否会变化?”
寿安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我明白了!不是简单地乘以天数,而是要动态地看!比如粮食,初期士气尚存,消耗或与平日无异;若围城日久,为延长坚守时间,或需主动定额配给,消耗速率便要降低!还有火药,平日训练与战时激战,消耗天差地别!”
她像是找到了钥匙,立刻重新铺开草纸,拿起炭笔——如今她用炭笔已比用毛笔更为熟练——开始构建她的模型。
她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乘法。她将物资分为几大类:生命维持类(粮、水、盐、药)、作战消耗类(火药、铅弹、箭矢、炮子)、耐久装备类(盔甲、兵器、守城器械)。为每一类设定不同的“日耗基数”,并考虑了围城状态下可能采取的“节流措施”对消耗速率的影响。
然后,她开始运用这几个月所学,尝试进行更复杂的计算。她引入了“安全余量”的概念,以应对突发消耗或围城时间超出预期;考虑了不同物资的“补货难度”和“储存损耗率”,比如粮食不易补充且会损耗,储备就要相对多一些,而铁质箭簇不易损坏,储备量就可以相对精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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