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兵器厂的值房,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窗外呼啸的北风,卷着零星的雪粒,砸在窗棂纸上,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愈发衬得屋内死寂。桌上,那盏豆大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小满伏案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身后满是图纸的墙壁上,仿佛一个挣扎的魂灵。
他的面前,摊开着最新的燧发枪膛线磨损数据记录,炭笔搁在一旁。但他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上面。他的双手,正微微颤抖地,捧着一个冰冷的、泛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铁盒子”——那台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笔记本电脑。
自从上次出现“硬件即将报废”的警告后,他使用它时,便带上了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珍重与诀别。每一次开启,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而今晚,当他像往常一样,试图调取一份关于早期蒸汽机气缸密封结构的参考图时,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无力。
屏幕,猛地暗了下去。
不是彻底的黑屏,而是一种极度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原本清晰锐利的字符和线条,此刻变得模糊、扭曲,边缘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毛刺光晕。小满的心脏骤然收紧,他屏住呼吸,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触摸板。
屏幕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才勉强重新亮起,但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屏幕上的显示内容,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些原本细密工整的小号字体,此刻大部分都糊成了一片,根本无法辨认。只有特意加粗、放大的标题,或者他用最大字号标注的少数几个关键词,还能勉强看清轮廓,却也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字大如核桃,却模糊不清。
【警告:电池电量严重不足,剩余8%】
【警告:显示组件严重老化,分辨率急剧下降】
【建议:立即执行关键数据紧急备份…滋滋…】
红色的警告框依旧顽强地弹出,但那字符同样巨大而模糊,带着一种垂死的狰狞。
8%……最后的时刻,正在以倒计时的形式,清晰地逼近。
小满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蔓延开来。他试图调出那份密封结构图,但屏幕上只有一片模糊的色块和几条扭曲的、无法辨识的线条。他快速地点开几个存放着重要技术资料的文件夹,结果无一例外——除了少数几个用最大字体命名的文件夹名称(如“基础力学”、“几何应用”、“火器原理”),里面的文档列表,尽数化为一片混沌的光斑。
这台曾经承载着另一个世界智慧结晶的机器,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它的终点。它的“眼睛”,快要瞎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值房内堆积如山的、这个时代的宣纸、毛笔、炭笔。不,不行,这些传统的记录方式,效率太低,而且无法应对他脑海中那些复杂、系统的知识结构。他需要一种更直接、更不易篡改、更……“坚固”的方式,来保存这些最后关头还能“看”清的关键信息。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屏幕上,仅存的、还能勉强辨认的、放大了数倍的字符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既然只能看清“大字报”,那就写“大字报”!
既然屏幕即将永暗,那就把最重要的“摘要”,刻在不会消亡的实物之上!
他不再试图去读取那些已经无法看清的详细图纸和长篇论述。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块昏黄、模糊的屏幕上。手指在触摸板上艰难地移动,点开那些还能看清名称的文件夹,寻找着任何还能辨识的、被加粗放大过的关键词、核心数据、或者他自己之前为了方便检索而特意用最大字号标注的“结论性语句”。
他拿起一支新的炭笔,铺开一张最厚实的宣纸。不再追求工整的格式,不再考虑美观的布局。他像一个在废墟中抢救最后物资的幸存者,只攫取最关键的东西。
笔尖落下,字大如拳,力透纸背:
【火枪有效射程:五十步内破棉甲】
(这是他从某个模糊的测试报告标题中依稀辨认出的结论性数字。)
【棱堡凸角射击孔下俯角:三十度】
(这是设计图上唯一还能看清的角度标注。)
【标准火药配比:硝七五、硫十、炭十五】
(一个模糊的表格标题旁,巨大的配比数字依稀可辨。)
【铁胚淬火:水脆油韧,视需择用】
(这是一条他之前用最大字号写下的工艺要点。)
【滑轮组省力:动滑轮数即省力倍数】
(一个基础物理原理的结论。)
他写得飞快,手腕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酸。每一个字都写得极大,极其简练,没有任何修饰和推导过程,只有最核心的结论、数据、参数。就像是在编写一份给失忆的自己的“急救手册”,或者一份极端条件下的“技术生存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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