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镇虏堡高耸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墙垛,将哨兵身上厚重的棉甲都吹得透凉。值哨的兵士王五,跺了跺有些冻麻的脚,再次举起手中那具被视为珍宝的“千里眼符”——那黄铜筒身镌刻着云箓纹路的单筒望远镜,凑到眼前,例行公事般地向着北方那片苍茫、沉寂的原野望去。
视野被拉近,枯黄的草梗、起伏的土丘、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变得清晰。但这清晰,也仅限于此。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风卷起草叶的细微动静。王五知道,俺答汗的大军绝不会就此罢休,此刻的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酝酿。可敌人在哪里?何时会来?会从哪个方向来?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哨兵的心头。仅凭这“千里眼符”,能看到远处的形貌,却无法判断那形貌究竟意味着什么,更无法给出精确的预警。
同样的焦虑,也萦绕在堡内核心棱台之上,小满的心间。他凭栏远眺,手中也握着一具“千里眼符”。这器物,虽已远超时代,赋予了他“鹰眼”般的远视能力,但在战术预警上,依旧存在致命的不足——它只能“看见”,无法“度量”。
“若能知其远近……”小满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黄铜筒身。他想起了笔记本屏幕最后黯淡时光里,那些关于光学测距的模糊原理碎片,想起了另一个时空中,狙击手和炮兵观测员们赖以确定目标距离的种种方法。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骤然亮起。
刻度线!
为何不在这望远镜的视野里,加入参考的刻度?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下棱台,回到了他那间兼作工坊的值房。他取出一具备用的“千里眼符”,小心翼翼地拧开目镜端的铜环,露出内部的结构。他需要在那片作为场镜的透镜上,蚀刻上极其细微的、作为测量基准的线条。
这绝非易事。线条要足够细,不能过多遮挡视野;要足够精确,确保测量的可靠性;还要牢固,经得起日常使用和颠簸。他尝试了用细针蘸取酸液腐蚀,但难以控制线条的均匀和深度;又尝试了用极细的金刚石笔尖雕刻,却又容易划伤镜片。
连续几个夜晚,值房的灯火都亮至深夜。地上扔满了报废的镜片和试验的草稿。最终,小满找到了一种取巧的方法。他选用了一种韧性极佳的、几乎透明的蝉翼纱,用沾满最细腻墨汁的、如同发丝般粗细的鼠须笔,在上面极其小心地画下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十”字线,以及沿着十字线纵向均匀分布的几道短横线,构成一个简易的、带有比例分割意味的刻度尺。然后,他将这片刻度纱,巧妙地镶嵌、固定在场镜与目镜组之间的一个特定焦平面上。
当他再次将这改造过的望远镜凑到眼前时,视野依旧清晰,但在那无限的远方景象之上,清晰地叠加了一个黑色的“十”字线和那几道短短的横线刻度!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开始了校准。他需要确定,当某个已知尺寸的物体(比如一个标准身高的士兵,或者一匹战马)在视野中,恰好占满某个刻度区间时,它所对应的实际距离。
他叫来几名身高相近的兵士,让他们站在不同距离上,通过望远镜观察,记录下他们身影在刻度线上所占的“格数”。反复测量,记录数据,寻找规律。这本质上,是一种基于相似三角形原理的、简化版的“计算机视觉测距”雏形。通过“目标在视野中的像素占比(刻度格数)”来反推实际距离。
过程繁琐而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严谨。但小满乐在其中。当他终于整理出一套相对可靠的、基于“人占几格约为几百步”的简易对照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他将这改造后的望远镜命名为“窥敌镜”,取其不仅能“窥见”,更能“度量”敌情之意。
首批几具“窥敌镜”被优先配发给了镇虏堡几个主要方向上的了望哨。哨兵们起初对着视野里多出来的黑线感到别扭,但在经过小满和格物学堂生徒的短暂培训,学会了使用那张简易对照表后,他们迅速意识到了这玩意儿的厉害之处。
往日里,看到远处有黑影移动,只能凭模糊的经验猜测:“好像有敌人来了”、“大概还远”。如今,却能清晰地报出:“北偏西,疑似游骑三,距约一千五百步!” 或是 “东北方向,烟尘起,移动迅捷,距约两千步,疑为大队骑兵前哨!”
这种精确的、量化的预警,带来的改变是颠覆性的。
这一日,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寒意刺骨。哨兵王五再次举起了那具已经用得顺手的“窥敌镜”。视野里,十字线稳稳地框着北方地平线。突然,在刻度线的末端,几个微小的黑点,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闯入了他的视野。
不是模糊的感觉,是清晰可见的移动物体!
王五的心猛地一提,他屏住呼吸,稳住微微颤抖的手,将十字线的中心牢牢套住其中一个黑点。那黑点在纵向的刻度线上,占据了约莫……他脑中飞速回忆着对照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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