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掠过已然成型的镇虏堡,卷起地上的浮雪,打在青灰色的墙面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堡寨如同一头匍匐在边境线上的多刺巨兽,沉默地注视着北方苍茫的原野。自上次试探性进攻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俺答汗的鹰骑便收敛了锋芒,边境线上呈现出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异样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并未让堡内守军有丝毫松懈,反而更像是一张缓缓拉开的弓,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守备李振雄每日巡防的次数愈发频繁,棱堡凸角上的哨兵眼神也愈发锐利。他们知道,那位雄踞草原的霸主,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明刀明枪的强攻受挫,接下来,恐怕就是暗处的较量了。
这一日,天色灰蒙,铅云低垂。通往镇虏堡的官道上,远远行来一支小小的驼队。约莫七八匹瘦骆驼,驮着些皮货、盐块和零散的药材,跟着五六个风尘仆仆、穿着混杂了蒙汉风格的皮袍的商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面色黧黑,眼角有着常年被风沙刻出的深纹,自称姓巴,名特尔,言谈举止带着边地商人特有的圆滑与谨慎。
他们被巡哨的骑兵拦在了堡外一里处的卡哨。
“军爷,行个方便,”巴特尔操着带些蒙古腔调的汉话,陪着笑脸,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路引和税单,“小的是从归化城那边过来的,带些粗货,想换点茶叶布匹。听说这边新起了个大堡,人多,生意好做,就绕道过来碰碰运气。”
值守的小旗仔细查验着路引,纸张、印鉴都看不出太大问题,归化城(库库和屯)如今确实是蒙汉杂处、商旅往来之地。但他并未立刻放行,而是按照堡内新近下达的严令,开始了盘问。这盘问,并非简单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是极其琐碎,甚至有些古怪。
“归化城西街口,那家卖奶疙瘩的老铺子,招牌是什么颜色的?”小旗面无表情地问。
巴特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军爷您这可问着了,那家铺子招牌旧得很,漆都掉差不多了,依稀能看出是块蓝底子。”
“城里最大的喇嘛庙,正殿门朝哪个方向开?”
“这个……自然是朝南开的,佛祖也得晒太阳不是?”巴特尔对答如流,神色自然。
小旗又问了几句关于归化城集市、水井位置的细节,巴特尔都一一答上,甚至还能说出一些只有常驻居民才知晓的趣闻轶事。他的表现,几乎无懈可击。
然而,当小旗看似随意地转换了话题,问起沿途经过的几个小村落今年的收成,某个岔路口新增的界碑模样时,巴特尔的回答虽然大体不差,却在一些极其细微的、若非真正在当地生活劳作绝难留意的地方,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迟疑和含混。
比如,他记得某个村子种的是粟米,却说不清村头那棵老槐树具体在哪家地头;他知道新增了界碑,却对界碑上除了官衔之外,是否刻有工匠的名字毫无印象。
这些小到不能再小的破绽,被值守小旗一丝不差地记录了下来,连同路引一起,迅速呈报给了守备李振雄。李振雄不敢怠慢,立刻找到了正在棱堡核心区域检查新刻“技术摘要”石板的小满。
“大人,今日来了支商队,路引无误,对归化城也颇为熟悉,但……”李振雄将记录递给小满,指出了那几个细微的疑点。
小满看着记录,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石板,淡淡道:“果然来了。”
这套繁琐的“身份验证机制”,正是他结合了后世的安全审查理念和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特意为镇虏堡设计的。其核心不在于证件真伪——那太容易伪造——而在于对“本地风土人情”这种需要长期浸润才能掌握的、几乎无法快速伪装的“知识”的盘问。就像验证一个用户是否拥有某个系统的长期“访问权限”,光有密码(路引)不够,还得能回答出只有老用户才知道的“安全问题”(生活细节)。
“带那个巴特尔进来,我亲自见见。”小满吩咐道,“其他人,控制起来,分开询问同样的问题。”
片刻后,巴特尔被带到了堡内一间用作临时会客的土坯房里。小满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李振雄在侧。
“巴特尔掌柜,”小满看着对方,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闲聊,“一路辛苦。听说你对归化城很是熟悉?”
巴特尔连忙躬身:“不敢当,混口饭吃,常来常往罢了。”
“哦?”小满端起粗糙的陶碗,喝了口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我前年也曾路过归化,记得城西有片胡杨林,林子里有眼泉,泉水甘甜,不知如今那泉水还旺不旺?”
巴特尔眼神微微一凝,随即笑道:“大人记性真好!那泉水还在,只是近几年雨水少,水量不如从前了,但依旧比井水甜些。”
小满点点头,不再追问泉水,转而叹道:“这堡子新建,什么都缺,尤其这补给,真是头疼。你们商人消息灵通,可知道这周边,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路,或者废弃的通道,能悄悄运些物资进来?价钱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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