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兵器厂的核心工坊区,夜已深,却并非往日的沉寂。最大的那间用于精密组装的工棚内,平日里震耳欲聋的锻锤声已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肃穆。十余盏牛油大烛被高高擎起,跳动的火焰将工棚内林立的半成品机械、悬挂的齿轮链条映照得光影幢幢,如同某种原始祭坛的布景。
小满站在工棚中央,身上依旧是一袭半旧的青袍,但神情却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为庄重。他的面前,肃立着十名工匠。他们并非厂内职位最高的管事,却是小满凭借“质量追溯系统”和长期观察,从数千匠人中遴选出的,技艺最精湛、品性最敦厚、对新法理解最透彻的核心骨干。有锻打枪管万次而无一次瑕疵的老铁匠,有能凭手感将燧石机括调整到毫厘不差的能工,有对高炉火候掌控得出神入化的炉头,也有在格物学堂中进步神速、已能理解复杂图纸的年轻巧匠。
他们的脸上,带着困惑,更多的是受宠若惊的紧张。不知这位地位日益尊崇、手段通天的“灵虚子”侍郎,深夜召集他们至此,所为何事。
工棚的大门被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小满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十张饱经风霜、却又闪烁着专注与虔诚光芒的脸庞。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从身旁的桌案上,拿起一个紫檀木长匣。打开匣盖,里面并排躺着十枚物件。
那不是官印,不是令牌,而是十枚乌沉沉的金属戒牌。戒牌不知何种金属所铸,触手冰凉沉重,边缘被打磨得圆润,正面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以极其刚劲的刀法,深刻着四个朴拙如斧凿的大字——「守正创新」。背面,则阴刻着细小的编号与受戒工匠的姓名。
“此物,名为‘技术戒牒’。”小满的声音在寂静的工棚内响起,不高,却字字如同锤击,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非金非银,却重逾千钧。因其承载的,非一人之荣辱,乃是我大明军工之魂,实业之基。”
他拿起第一枚戒牒,目光落在编号为“甲壹”、姓名处刻着“赵铁柱”的老锻工身上。赵铁柱,便是那位能凭听锤击回音判断铁胚内部有无瑕疵的神奇匠人。
“赵师傅,”小满走到他面前,双手将戒牒递过,“‘守正’,乃恪守工匠本分,精益求精,质量如山,不容半分虚假;‘创新’,乃不拘泥古法,勇于探求新理,改进工艺,此乃我等区别于旧式匠人之根本。你万锻成钢,心无旁骛,当得起这四字。”
赵铁柱浑身剧震,那双布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颤抖得几乎无法抬起。他望着那枚在烛光下泛着幽光的戒牒,又看向小满清澈而郑重的眼神,浑浊的老眼瞬间红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并非出于礼节,而是双腿发软,带着哭腔,双手过头,巍巍颤颤地接过了那枚戒牒,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滚烫直透心底。
“大人……小人……何德何能……”他哽咽着,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小满没有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又拿起第二枚,走向下一位工匠……
一枚枚冰冷的金属戒牒,承载着“守正创新”的千钧重托,被依次授予。每一位受戒的工匠,无论年纪大小,皆如赵铁柱般,激动难抑,跪地叩首,方能接下。工棚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十张泪光闪烁的脸庞,一种超越师徒、近乎道义传承的庄重氛围,弥漫开来。
授戒完毕,小满走回桌案前。这一次,他拿起的,是一本以厚实牛皮为封、以铜钉加固的书册。书册并不厚重,但封面上没有任何书名,只有一行小字:「大明工部核心技术摘要(绝密)」。
他的手指抚过那粗糙的牛皮封面,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追忆,有决绝,更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托付。
“此册之中,”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所记载的,并非具体的器物图纸,而是支撑起这一切的……‘道理’。是火器何以能及远,是棱堡何以能固守,是钢铁何以能百炼成钢……乃至,是关于一种名为‘蒸汽’的巨力,如何驾驭的……最初之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刚刚受戒、尚自激动的十名工匠:“此册,可称之为我大明未来百年强盛之‘源代码’!其价值,无可估量!其风险,亦无可估量!”
他将手册郑重举起:“今日,我将此‘源代码’,托付于尔等十人!并非要尔等立刻依样制造,而是要尔等理解、消化、守护!要像护着自己的眼珠子,护着自家娃崽的性命一样,护着它!非到时机成熟,非到尔等确信能将此‘理’化为实实在在、利国利民之‘器’时,绝不可轻易示人,更不可使之流入异族之手!”
“源代码”?这个陌生的词汇,让工匠们有些茫然,但小满话语中那股沉甸甸的、关乎国运的嘱托,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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