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兵器厂的蒸汽机工坊,自那日“铁龙吐息”的奇景之后,虽依旧戒备森严,但其内部散发出的、混合着煤烟、热油与金属气息的“神力”,却如同无形的涟漪,不可避免地扩散了出去。尤其是那十名核心工匠,在经历最初的震撼与敬畏后,逐渐意识到他们手中摆弄的,不仅仅是“仙家器物”,更是一种足以点石成金、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点金术”。
人心,便在利益的悄然侵蚀下,开始泛起微澜。
这一日,小满正在值房内审核一份关于在宣府筹建新式钢铁厂的预算,新任的工部吏员,同时也是格物学堂算学系出身的年轻官员周安,神色紧张地快步走了进来,手中紧攥着一卷薄薄的文书。
“大人,”周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出事了。”
他将那卷文书呈上。那是一份按有鲜红手印的供状,来自厂内负责巡逻看守的兵丁。昨夜巡夜时,他们撞见蒸汽机工坊的工匠刘二,与一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在厂区外围的僻静处窃窃私语。兵丁警觉,上前盘查,那陌生人见势不妙,仓皇逃脱,刘二则被当场拿下。经初步审讯,刘二交代,那陌生人乃江南某豪商之家仆,许以重金(高达五百两白银!),欲求购蒸汽机,尤其是那“龙形锅炉”与“活塞传动”的详细构造图。
“刘二言,他只透漏了些许外围零碎,核心图纸未曾得手。”周安补充道,脸上犹带余悸,“然其言谈间,对那五百两银子,颇为……意动。”
小满放下手中的预算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吩咐周安:“此事暂不外传。去将赵铁柱,以及另外九位持有‘戒牒’的工匠,秘密唤来。”
不多时,赵铁柱等人惴惴不安地来到值房。他们显然也听到了风声,个个面色凝重,尤其是与刘二相熟的几人,更是眼神躲闪。
小满没有让他们看供状,只是将事情经过,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一遍。他没有提高声调,没有厉声斥责,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压力,却让在场所有工匠,包括问心无愧的赵铁柱,都感到一阵窒息。
“五百两银子,”小满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确实是一笔巨款,足以让寻常人家一世衣食无忧。足以让人……忘记那夜立下的誓言,忘记手中戒牒上‘守正’二字的千钧重量。”
他拿起桌案上那本以牛皮包裹、铜钉加固的《核心技术手册》,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位可知,此册之中,所载为何物?”他自问自答,“非是金银,非是田宅。乃是道理,是能让铁石生出无穷伟力的道理!是棱堡何以能固,火器何以能利,乃至这蒸汽铁龙何以能动的……根本!”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此非一人之私产,乃是我大明国朝,未来能否屹立不倒、能否富国强兵的……命脉所在!它就如同……”
他顿了顿,寻找着最恰当的比喻,最终,吐出了那个他已多次使用、工匠们已隐隐理解的词语:
“它就如同支撑起一座通天巨塔最核心的‘源代码’!是构建一切的基础逻辑!若此‘源代码’泄露,被异族、被心怀叵测之徒得去,他们便能依样画瓢,造出同样的坚船利炮,甚至青出于蓝!届时,我大明今日之优势,将荡然无存!北疆烽烟再起,东南倭患重生,诸位今日辛苦打造的一切,都将成为他国屠戮我同胞的利器!”
“源代码”……命脉……国朝优势……屠戮利器……
这些词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工匠们的心头。他们之前只朦胧觉得这技术重要,却从未被如此清晰地、上升到国家安危的高度来阐释。刘二为了五百两银子,竟欲出卖这“命脉”?这已不仅仅是背信弃义,简直是……通敌卖国!
赵铁柱猛地抬起头,虎目圆睁,因愤怒而浑身颤抖:“大人!刘二这厮……他,他糊涂啊!他对不起大人的信任,对不起那晚的誓言!俺……俺恨不得……”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猛地抽出怀中那枚时刻携带的“技术戒牒”,死死攥住,仿佛要将其嵌入骨肉之中。
其他工匠也纷纷面露愤慨与后怕之色。
小满见火候已到,从案几下方取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写满字迹的宣纸。
“口说无凭,誓言需有约束。”他将纸张分发下去,“此乃我拟定的《工部特级技术保密契书》,诸位仔细观看。”
工匠们大多识字不多,但在格物学堂熏陶下,连蒙带猜,也能看懂大意。契书上条款清晰:
一、凡接触、参与核心技术与工艺者,需立此契,终身遵守。
二、严禁以任何形式(口述、图纸、实物)向非授权之人泄露技术细节。
三、技术改进之成果,归属工部及大明格物学堂,个人可获褒奖及分成,但无任意处置之权。
四、若有违背,视同叛国,本人处以极刑,家产充公,并累及担保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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