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旧尘山谷的出口处,长亭寂寂。角宫的一行人马已整顿完毕,宫尚角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离愁,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眸,在扫过送行之人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田诩罂站在最前方,依旧是一身墨蓝苗服,银饰在朦胧晨光中泛着冷调的光泽。他身侧,一边是紧紧牵着他衣角、低着头的宫远徵,发梢新编的小辫上,银铃安静垂落;另一边,则是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意、小手不安地绞着衣带的宫朗角。
气氛有些凝滞。宫尚角的目光最终落在田诩罂身上,无需多言,一切托付尽在不言中。他微微颔首。
田诩罂会意,从腰间取出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双层银质药盒,并未直接递给宫尚角,而是转身,蹲下身,平视着宫朗角,将药盒放入他手中。
“朗角,”田诩罂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平稳,“这药盒上层是解毒丹,能解百瘴疠之毒;下层是金疮药,止血生肌效果极佳。你替罂哥哥拿着,交给你兄长。”
这个举动看似平常,却蕴含深意。由宫朗角转交,既避免了宫尚角可能出于骄傲的推拒,更是给了宫朗角一个参与感,一个为兄长做点什么的实在任务,能稍稍缓解他的分离焦虑。
宫朗角愣了一下,小手紧紧握住那冰凉精致的药盒,仿佛握住了什么重要的使命。他用力地点点头,迈着小步子走到宫尚角的马前,踮起脚,将药盒高高举起:“哥哥,给……罂哥哥给的药。”
宫尚角深邃的目光扫过那药盒,又看向田诩罂,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他弯腰接过,放入怀中,然后看向幼弟,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朗角,哥哥不在的这些时日,你要听话。认真完成课业,勤练武功,不可懈怠。凡事……”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田诩罂,“要听诩罂兄长的话,见他便如见我。记住了吗?”
“记住了,哥哥。”宫朗角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却回答得十分认真,“朗角会听话,会认真学。”
宫尚角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田诩罂,以及他身边那个沉默的宫远徵,不再多言,勒转马头,轻喝一声:“出发!”
马蹄声起,队伍缓缓驶出长亭,消失在渐散的雾霭之中。
宫朗角一直踮着脚望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兄长的背影,才终于忍不住,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但他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微微抽动。
田诩罂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伸出手,轻轻按在宫朗角的头顶,停留了片刻。一股沉稳的力量透过掌心传来,宫朗角的抽泣渐渐止住。他抬起泪眼,看到田诩罂平静无波的眼神,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而宫远徵,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只是那只攥着田诩罂衣角的手,一直未曾松开。
送别归来,田诩罂立刻进入了“临时监护人”的角色。他将宫远徵和宫朗角的学习安排在了一起。上午依旧是固定的武功基础练习,由角宫的武师指导,田诩罂在一旁监督点拨。
下午,则成了综合学习时间。田诩罂并非照本宣科的夫子,他的教学方式更侧重于实践与启发。这日,他并未直接讲授经史子集,而是拿出了一摞角宫日常用度的账册副本——这是他接管事务后,认为有必要让两位小公子了解的基础。
“远徵,朗角,你们来看。”田诩罂将账册摊开在书案上,“这是角宫上月采买药材、布匹、以及修缮房屋的支出记录。”
宫远徵对数字兴趣缺缺,他的注意力更多被账册旁一只正在缓慢爬行的、用于教授药性的药材蛊虫吸引。他只是瞥了一眼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便又低下了头,指尖无意识地虚划着。
而宫朗角,起初也只是因为兄长的嘱咐而乖乖坐在一旁。但当田诩罂开始逐项解释每一项支出的缘由和大致合理性时,他原本有些游离的目光渐渐专注起来。
田诩罂心思缜密,立刻注意到了宫朗角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开始提出一些问题。
“朗角,你看这一项,采购陈年艾草一百斤,单价五十文。而市面新艾草单价不过二十文。你认为,角宫为何要花更高的价钱买陈艾?”
宫朗角眨了眨还带着点红肿的大眼睛,仔细想了想,小声回答:“因为……陈艾的药效更好?灸疗用的都是陈艾。”
田诩罂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继续问:“那若你是采购之人,如何确保买到的真是陈艾,而非以新充旧?”
宫朗角被问住了,皱着小眉头努力思考。田诩罂便引导他:“可从色泽、气味、质地分辨。亦可分批采购,验货后再付全款。”
接着,田诩罂又指着一项修缮款项:“修缮西侧库房,耗银八十两。若将此项外包给民间工匠,可能只需六十两。但角宫选择了动用自家匠人,看似多花了钱,利弊何在?”
这一次,宫朗角思考的时间短了些,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光:“用自家匠人,更放心!库房很重要,不能让别人知道里面有什么。而且……而且工匠的工钱最后还是发给自家人,钱还在宫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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