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宫门那熟悉的巍峨轮廓终于穿透旧尘山谷的雾气,清晰映入眼帘时,连一向沉稳的金玄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然而,田诩罂的心绪却并未随之放松,反而微沉——以宫远徵的性子,他离宫这些时日,徵宫怕是早已暗潮汹涌。
果然,甫一踏入宫门警戒范围,便有身着执刃殿服饰、面生的侍卫上前,态度恭敬却透着疏离,传达宫子羽执刃的询问:言及执刃大人在徵宫药浴后出现严重不适,质疑徵宫用药不当,请诩罂少爷归来后,得空前往执刃殿一叙。
田诩罂眼神未动,只平淡道:“知道了。我稍后自会去见执刃。”语气无波无澜,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那侍卫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他并未径直前往执刃殿,而是脚步一转,先回了徵宫。
徵宫内的气氛,比预想中更为凝滞。仆役们个个屏息垂首,行走间足音放得极轻,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未散的苦涩药味,其间更夹杂着一丝属于宫远徵独有烈性毒物的辛辣气息,经久不散。
金蒙早已候在宫门口,见到田诩罂,立刻快步迎上,压低声音,语带忧虑:“罂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徵公子他……这几日心情极差,一直待在药房。执刃那边……”
“我知道了。”田诩罂打断他,目光越过庭院,投向深处紧闭的药房大门,“远徵还在里面?”
“是,已在药房待了一整日,不许任何人靠近。”
田诩罂微微颔首,将沾染了外界风尘的外袍脱下递给金玄,吩咐道:“去备热水与干净衣物。金蒙,守在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药房半步。”
“是!”
田诩罂独自走向药房。越是靠近,那股混合着苦药与奇毒的辛辣气息便越发刺鼻。他推开虚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药材散落遍地,药杵滚落墙角,几只药罐歪倒,残留的药汁泼洒出来,在地面上蚀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宫远徵背对着门口,蜷坐在一堆杂乱的书简与毒草中间,墨发未束,几缕垂落颊边,背影僵硬,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正对着一株已然枯萎的毒草,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掐着干瘪的草叶,汁液早已将指尖染得青紫交加。
听到开门声,他身体骤然一僵,却固执地没有回头。
田诩罂缓步走近,对满室狼藉视若无睹,在他身后站定。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立着,目光扫过少年紧绷如石的肩线,最终落在他那泛着不自然青紫色、微微肿胀的指尖上——那是长时间接触烈性毒草留下的痕迹。
“我回来了。”半晌,田诩罂才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听不出半分舟车劳顿的疲惫或是兴师问罪的意味。
宫远徵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压抑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你还知道回来。”
“事情办妥,自然要回来。”田诩罂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抚平空气中躁动不安的因子。
“宫子羽!”宫远徵猛地转过头来,眼底布满骇人的红丝,像是困顿许久却不肯认输的幼兽,混合着愤怒、委屈,还有一丝深藏其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恐慌,“他自己没用,扛不住试炼的寒气,跑来徵宫药浴!我好心给他用了效力最强的方子驱寒,他倒有脸怪罪到我头上!还有那些长老,他们……”
“此事我已知晓。”田诩罂打断他翻涌的控诉,目光始终锁在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上,眉头微蹙,“药浴之事,我自会处理。你先告诉我,你的手,怎么回事?”
宫远徵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像是此刻才感觉到那钻心的刺痛与麻痹,下意识地想将手藏到身后,却被田诩罂先一步精准地扣住了手腕。
“试药……不小心罢了。”他试图挣脱,语气倔强,但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却不容他放肆。
田诩罂没有松手,另一只手已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些许莹润清凉的膏脂,不由分说地、仔细涂抹在他青紫肿胀的指尖上。那微凉舒适的触感和熟悉的淡雅药香,让宫远徵身体一僵,所有的挣扎都停滞下来。
“我离宫前,是如何嘱咐你的?”田诩罂一边动作轻柔地为他上药,一边问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宫远徵猛地抿紧了唇,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罂哥哥让他安心钻研,勿生事端。可他没忍住……尤其是当宫子羽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出现在徵宫,尤其是当执刃殿的人前来“询问”时那隐含质问的态度,尤其是当他隐约察觉到田诩罂此次外出并非寻常,甚至可能遭遇了危险(他嗅觉敏锐,从田诩罂身上极淡的气息中捕捉到了一丝血腥与金疮药的味道)……他心中那团暴戾的火焰就再也压制不住。
“我……”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质问田诩罂为何独自涉险,想倾诉这几日备受煎熬的担忧与孤寂,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细微颤音的低语,“……你下次出去……能不能带上我?或者……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