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传送的体验,与常规跃迁截然不同。没有撕裂感,没有眩晕,只有一种仿佛被温柔地从一个“概念”中取出,再轻柔地放入另一个“概念”中的微妙置换感。当林妙妙眼前的扭曲光晕散去,脚踏实地(或者说,踏足于侦察舰冰冷的甲板)时,她已经远离了启明星号内部那场关乎道路与存亡的激烈对峙,远离了奥米茄星域那狂暴的法则冲突,也远离了那条如影随形、不断逼近的“虚无”之蛇。
她置身于一片绝对的寂静之中。
侦察舰“潜影号”静静地悬浮在E-77星系的外围。窗外,是编号E-77-α的恒星,一颗正值壮年、本应散发着充沛光热的黄矮星。然而,此刻映入林妙妙眼帘的,却是一种…过于稳定的光芒。它均匀、恒定,没有丝毫的日冕活动或黑子波动,像一颗被精心打磨后悬挂在黑色天鹅绒上的、完美无瑕的黄色宝石,散发着一种缺乏生机的、冰冷的光辉。
星系内部,三颗岩质行星按照精确到毫秒的轨道规律运行着,如同钟表内部严丝合缝的齿轮。没有陨石撞击的痕迹,没有星际尘埃的扰动,一切都…太干净了,干净得令人心悸。
这里,就是被“可能性中和协议”从“可能性风暴”中拯救下来的世界。
林妙妙操控“潜影号”,小心地避开(虽然似乎并无必要)那些过于规则的运行轨迹,缓缓靠近了唯一存在文明迹象的第四行星,E-77-d。
行星表面,覆盖着规划整齐、横平竖直的城市网格。建筑物风格统一,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装饰性结构,纯粹以功能性和结构稳定性为最高准则。街道上,流线型的交通工具以完全相同的速度、相同的间距,沿着固定的路线无声滑行,没有鸣笛,没有超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轨迹偏差。
她将侦察舰的传感器灵敏度调到最高,聚焦于城市内部。
街道上的“行人”(如果还能称之为行人的话)穿着款式完全相同的灰色制服,迈着完全相同的步幅,以完全相同的频率行走着。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朝着各自的目的地移动,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交汇都未曾发生。
没有街边喧闹的市场,没有孩子们追逐嬉戏的公园,没有情侣依偎的长椅,甚至……没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整个城市,如同一座庞大而精密的工厂,所有的“零件”都在按照预设的流程,高效、准确、且……死寂地运行着。
林妙妙感到一阵窒息。这比战火纷飞的废墟,比被“虚无”吞噬的绝对空无,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这是一种……活着的死亡。
她尝试接入行星的公共信息网络。网络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防火墙或权限限制,因为这里似乎已经没有了需要保护的“隐私”或“秘密”。
信息流涌入。
没有新闻,因为没有“事件”——所有活动都是可预测的流程。
没有艺术,因为没有“表达”——所有产出都是功能性的设计图或数据报告。
没有文学,因为没有“想象”——所有文本都是操作手册或逻辑论述。
没有音乐,因为没有“情感”——所有的声音都是功能提示音或环境噪音。
甚至……没有历史。网络存储中只有不断更新的“运行日志”和“效率优化报告”,记录着这个文明如何在“可能性中和协议”的保护下,变得更加“稳定”,更加“高效”,更加…趋近于一个完美的、自我维持的封闭系统。
他们活着,呼吸着,工作着,但他们的文明,已经停止了“心跳”。
林妙妙不死心,她锁定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科研机构的建筑,将探测器的焦点对准了一个正在“工作”的个体。
那是一个中年男性,坐在纯白色的实验室里,面前悬浮着复杂的分子结构模型。他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而精准地操作着,优化着某种材料的性能。他的效率极高,每一个决策都基于严密的逻辑链,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试错,仿佛一台人形计算机。
林妙妙集中起她那残存的、微弱的意识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个体。
没有思维的浪花,没有灵感的火花,没有因难题而产生的焦虑,也没有因突破而带来的喜悦。她感受到的,是一片…平滑如镜的思维水面。所有的思考都在预设的逻辑轨道上运行,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压制到了近乎于无的底层。他确实在“思考”,但那是一种去除了所有“噪音”的、纯粹的信息处理过程。
他是一颗完美的“螺丝钉”,被牢牢地嵌在了“秩序”这部巨大机器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上。
就在林妙妙感到彻底的绝望,准备收回感知时——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在那平滑的思维水面上,轻轻荡漾了一下。
那并非有意识的思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刍。一段早已被逻辑判定为“无用”的记忆碎片,一段关于…夕阳下,一抹不符合色彩规范的、绚烂的紫红色晚霞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那个个体的意识底层,随即就被强大的逻辑抑制程序迅速压制、粉碎、归档到了“冗余信息回收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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