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再次回转到1917年冬,寒风吹过昆明五华山督军府的飞檐,卷起檐角铜铃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为这场深夜密谈敲着前奏。楚阳笔直的北洋军制服,领口立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跟在唐继尧的副官身后,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石板缝里积着薄霜,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手里提着一个紫檀木盒子,盒面雕着缠枝莲纹,触手冰凉,盒里垫着红绒,放着两块拳头大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指尖摩挲着盒面的纹理,心里清楚,这不仅是“敲门砖”,更是试探唐继尧底线的“筹码”。
督军府的会客厅里,灯火通明。八仙桌上摆着一套汝窑茶具,茶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沉香和普洱茶的混合气味。唐继尧穿着一件藏青色马褂,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沉香手串,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油亮,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楚阳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他身后站着两个挎着毛瑟C96手枪(盒子炮)的卫兵,腰间的皮带勒得很紧,枪套上的黄铜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手指就搭在扳机护圈上,随时准备动手。楚阳心里一凛——这位云南督军,果然如传闻中那般,连待客时都带着十足的戒备。
楚阳不是第一次见唐继尧。护国战争时,曾远在1912年彩云省陆军讲武学校求学时见过这位督军训话,那时只觉得他威严,如今近距离相对,才感受到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楚团长,坐。”唐继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在发号施令,而非待客。他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椅子,目光扫过楚阳手里的紫檀木盒子,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了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带东西来。
楚阳依言坐下,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唐继尧面前,语气恭敬:“督军,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两块翡翠,是属下偶然所得,质地尚可,想来督军或许会喜欢。”
唐继尧没有立刻打开盒子,而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普洱茶,茶汤醇厚,却压不住他眼底的锐利:“楚团长深夜造访,怕是不止送翡翠这么简单吧?我这督军府的门槛,可不算低,寻常礼物,可引不来你这位‘镇南红人’。”
唐继尧一开口就点破了他的来意,看来对方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知道,自从百万移民计划展开后,小道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云南。楚记货栈的商队在滇缅公路上日夜穿梭,拉着农具、种子和粮食往缅北运;镇南的工厂突然扩大招工,夜校里的学生多了一倍;甚至有流民说,楚记货栈在缅北给他们分田,免三年赋税——这些消息,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唐继尧的耳目。
“督军明察。”楚阳站起身,微微躬身,保持着下属的礼节,“属下在镇南当保安团团长,一心只想保境安民。您也知道,这几年战乱不断,云南的流民越来越多,彩云省到处都是吃不饱饭的人,留在地方,迟早是治安隐患。属下看着可怜,就想帮他们找条活路,缅北有大片荒地,正好可以开垦,没想到动静大了些,惊动了督军,还请督军恕罪。”
唐继尧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嘲讽,他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沉香手串,继续把玩着:“保境安民?楚团长,你倒是会说话。我听说,你在缅北已经移民几万了?还偷偷训练了一支‘自卫队’,有机关枪,有山炮,比我手下的正规军装备还好——这就是你说的‘保境安民’?”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一道惊雷,炸在会客厅里,吓得楚阳身后的卫兵都握紧了枪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楚阳知道,此刻不能慌,一旦慌了,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不臣之心”。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唐继尧的眼睛,语气坚定:“督军误会了。属下的‘自卫队’,不过是些移民中的青壮年,只有一些老套筒,几发子弹,用来对付缅北的土匪和不安分的土司,保护移民的安全罢了。至于机关枪和山炮,那都是谣言——属下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弄到这些重武器?”
唐继尧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破绽,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缓开口:“楚团长,你和龙云是同期同学,龙云在我面前,没少夸你有本事,说你是个‘能干事的’。我也知道,你在镇南办工厂、修商路,确实为地方做了些实事。但你要明白,云南是我的地盘,缅北虽然不是云南的辖地,却也离云南不远,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在缅北的那些布置,我大概能猜到几分。你想给流民找条活路,想在缅北闯一片天地,这没什么错——乱世之中,有本事的人,都想博一个前程。但你要记住,你是我彩云省陆军讲武学校走出去军官,你的根在云南,你的兵权、你的势力,都是在云南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不能忘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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