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还未亮。
汴京城厚重的城门尚未开启,一列毫不起眼的商队,仅三辆青布马车,前后簇拥着十余名劲装护卫,便从一处偏僻的侧门悄然驶出,汇入了官道上早行的车马人流之中。
为首的马车内,布置得雅致舒适。
赵祯褪去了一身龙袍,换上剪裁合体的锦缎员外衫,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扮作一位考察货源的富商“赵员外”。
他掀开帘角,看着晨雾中渐渐远去的巍峨都城,心中竟生出几分久违的轻松。
对面,包拯正襟危坐,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鼻梁上仿佛都架着一副无形的算盘,活脱脱一个精明又刻板的账房先生,就是配上他的肤色,显得有点滑稽。
“包先生,此行路途遥远,不必如此拘谨。”赵祯放下车帘,笑着说。
包拯微微躬身:“东家,规矩不能乱。”
赵祯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这位“包先生”的脾性。
他索性闭上眼,心中却对那遥远的青石县,生出了几分真实的好奇。
车队一路向西。
离开京畿之地,繁华景象便迅速褪去。
官道,与其说是道,不如说是一条被无数车轮压出来的烂泥沟。
前几日的雨水尚未干透,车轮深陷其中,发出令人难受的呻吟,行进速度慢如龟爬。
道路两旁的村庄,十室九空。
偶有炊烟升起,也显得有气无力。
田地里,稀稀拉拉地站着些枯黄的庄稼,更多的则是泡在积水里,已经彻底腐烂。
赵祯的车帘,就没怎么放下过。
他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看着那些在路边倒毙、无人收敛的尸骨,看着那些拖家带口、漫无目的行走的流民,脸上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深沉的凝重。
这,就是他的大宋。
奏章上冰冷的文字,化作了眼前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现实。
再也没有了平日里书生们歌颂的繁荣景象。
“停车。”
行至一处破败的茶棚,赵祯忽然开口。
车队停下,护卫们警惕地散开。
赵祯与包拯走下马车,进了那四面漏风的茶棚。
“老丈,来两碗热茶。”
棚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端上两碗浑浊的茶水,浑浊的眼珠在两人华贵的衣料上转了转。
“老丈,看你们这里,日子不好过啊。”赵祯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好不好过,不都这么过?水淹了地,官府的税,可一文钱没少。交不上?那就拿家里的锅碗瓢盆抵,再不够,就抓人去服徭役。”
包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冷声问:“当地县令,就不管吗?”
“管?”
老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县太爷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有心思管我们这些泥腿子。前几天,听说邻县的堤也决了,逃过来的人更多了。唉,这世道……”
赵祯沉默地喝着那碗苦涩的茶,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包拯则不然。
他一路上问税赋,问刑狱,问吏治。
听到的,见到的,无一不是官员懒政、胥吏贪腐、法度松弛。
这天下,从根子上就烂了。
夜里,宿在一家简陋的驿站。
赵祯推开窗,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轻声叹息:“包卿,朕……有愧于百姓啊。”
包拯站在他身后,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陛下,病在肌体,需猛药去疴。地方糜烂至此,非一日之寒。正因如此,那青石县的‘安然无恙’,才更显得可疑。”
赵祯转过身,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东家,”包拯改了口,
“寻常人家,遭了灾,都是节衣缩食,勉强度日。可若有一家,非但不受影响,反而大兴土木,吃香喝辣,您觉得,这家人的钱,来路能有多干净?”
他的比喻很直白,也很诛心。
“大环境如此困顿,他苏云凭什么能独善其身?还吸纳那么多的流民?那每日的人吃马嚼,就是一笔天文数字!钱从何来?粮从何来?不是靠横征暴敛,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包拯的疑虑,在亲眼见证了沿途的破败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深重。
这不合常理!
这不合法度!
赵祯没有反驳。
他只是觉得,外面的世界越是糟糕,那个能在这片糟糕中,硬生生顶出一片天的青石县,就越是显得神秘,也越发显得……可贵。
他心中的期待感,正与包拯的疑虑,背道而驰。
又行了数日,车队渐渐偏离主官道,转向西北。
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
路上的流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但与之前那些面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的流民不同,这些人,虽然同样衣衫褴褛,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狂热的希望。
他们扶老携幼,汇成一股股人流,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坚定地走着。
“且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