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儿看着几摞半人高的账本,心中一动:
“晚生不才,读过几年书,于算学也略通一二。若福伯不嫌弃,晚生或可帮忙一二,先帮着整理分类,减轻些福伯的辛劳。”
她想看看,这个支撑着青石县运转的核心,到底是什么样子。
福伯闻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犹豫。
账房重地,毕竟牵扯钱粮机密,向来不宜外人涉足。
然而他忽然忆起老爷先前的叮嘱:“这位赵公子若有什么举动,不必拦着,由他去做便是。”
老爷言语间似乎别有深意,像是要借此看看这位赵公子的路数。
福伯暗自思忖,既然老爷有意观察,他倒不如顺水推舟。
再瞧眼前这位赵公子,举止有度,谈吐不凡,连日来在青石县走访也确实安分。
更重要的是,这几日他被账目缠得焦头烂额,苏云又事务繁多,实在无人可替。
“这……公子若真愿相助,那可解了老奴燃眉之急!”
福伯终究露出欣喜神色,指着一旁堆积如山的竹简,
“公子若不嫌弃,可先帮着老奴将这些去年的旧账归档,再将新近的几笔大宗采购的单据整理出来,可好?”
他特意挑选了些并非当前最核心,但又十分耗费功夫的杂务,既不全然推拒,也未轻易交付要害。
“善。”赵灵儿应下,卷起袖子,便开始动手。
她动作迅速而有条理,很快便将杂乱的竹简分门别类。
福伯见她果然熟稔算学,且心细如发,便渐渐放下心来,偶尔也会指点她一些账目的来龙去脉。
可她越看,眉头却皱得越紧。这些账目,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官府流水账,也不同于皇家内库的账本。
每一笔支出,每一项收入,都被归纳到不同的条目下。
材料、人工、损耗、税收……分门别类,清晰明了。
更让她震惊的是,福伯在核算总账时,用的不是传统的算筹,而是在一张大大的麻纸上,画出了一个由无数横竖线条组成的格子。
他将不同的条目填入格子,再进行横向、纵向的加总核对。
其效率之高,逻辑之清晰,让赵灵儿叹为观止。
“福伯,此为何物?”她指着那张画满格子的麻纸,忍不住问道。
“这个啊?”福伯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抚平纸上的褶皱,
“这叫‘表格’,是大人亲手教老奴的。大人说,这叫‘复式记账法’。用这个,再多的账目,也乱不了。”
苏云!
又是苏云!
赵灵儿的心,彻底被震撼了。
她原以为,苏云只是有一些奇思妙想,有一些治理地方的蛮干手段。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错了,错得离谱。
水泥、水车、技术保密条例、物价指数联动……再到眼前的“复式记账法”。
这不是奇思妙想,这是一整套全新的,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的思想和方法!
他不仅仅是在建设一个县城,他是在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他,竟然将这些堪称屠龙之术的本事,毫无保留地教给一个老管家,一个老石匠。
这一刻,汴京城里那些关于“妖怪县令”的流言,显得如此可笑。
妖怪?
有这样勤政为民,呕心沥血的妖怪吗?
有这样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为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妖怪吗?
那个在马市上,于万分危急中救下自己,唇瓣意外相触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年轻人……
那个在工地上,不顾县令体面,亲自下水修理水车的年轻人……
一幕幕画面,在赵灵儿脑海中闪过。
她看着眼前那张写满了数字的“表格”,那一个个枯燥的符号,此刻却仿佛拥有了生命。
它们记录着一个县城的重生,也记录着一个男人的雄心与抱负。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粗糙的麻纸。
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呐喊。
朝堂上的那些人,吕夷简,王德用……
他们想要毁掉的,就是这一切吗?
他们想要让那些刚刚吃饱饭的百姓,重新回到流离失所、沿街乞讨的日子吗?
不。
绝不!
赵灵儿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
她抬起头,对福伯郑重地说道:“福伯,这‘表格’,能教我吗?我想,我能做得更多。”
从这一刻起,她暗下决心,她要做一个守护者,守护青云县的这一切。
用她的智慧,用她的学识,甚至……用她那无人知晓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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