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七,紫宸殿侧殿暖阁内,炭火融融,驱散了严冬的寒意,却驱不散轩辕明璃心头的些许紧张。她将一份墨迹初干的奏疏,郑重地呈到了御案之上。景和帝轩辕承铉接过,目光扫过标题——《关于完善高级官员候选资格核定程序的奏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父皇,这是儿臣与户部沈员外反复商讨后,草拟的关于改进官员选拔机制的初稿,恳请父皇御览。”明璃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景和帝没有立即翻阅,而是先问道:“哦?完善程序?你且说说,为何要改,又如何改?”
明璃早有准备,从容应答:“回父皇,儿臣以为,现行选拔机制,过于依赖主官提名与吏部审核,虽有其章法,然易为权臣所趁,结党营私,阻塞贤路。如张启贤案、乃至此前康王、二皇兄之事,皆暴露出若吏部失察或被私心左右,则忠良蒙冤、庸才当道,于国于民,危害甚巨。”
她顿了顿,见父皇听得专注,继续道:“故此奏议,旨在建立一套更为明晰、倚重实绩的‘资格准入’标准。核心在于,对从正七品至正三品官员的选拔,设定硬性条件。凡官员任职年限达标、连续考绩优异、并有经朝廷认可之突出政绩者,吏部在提名相应官职候选人时,必须将其姓名列入初步名单,报送内阁及父皇圣裁。除非吏部能提出具体、有据、且经得起质询的反对理由并记录在案,否则不得无故剔除。”
景和帝微微颔首,终于翻开奏疏,仔细浏览起来。奏议中将不同品级官员的“硬指标”细化,如正七品至从五品需在现任职位任满三年且考绩连续两年“上等”,正五品至正四品需任满五年且有至少一项重大政绩,等等。提名权限也相应划分,低级由吏部文选司负责,中级需侍郎审核,高级则需尚书提名或由内阁、皇帝直接关注。
良久,景和帝合上奏疏,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璃儿,此议……甚合朕心。”他缓缓道,“肃清吏治,打击结党,首要便在选官用人之权。若能以此法,将选拔之基奠于实绩规章之上,而非某一人之好恶,确可大大限制权臣弄权之空间。你这‘资格准入’四字,提得好。”
明璃心中一喜,正欲开口,却听景和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然,璃儿,你想过没有?此策虽妙,却有一处关键,仍握于他人之手。”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女儿,“官员之考绩,由谁评定?最终还不是由各衙主官初评,吏部考功司复核定等?若吏部之人,阳奉阴违,转而通过操控考核等第来控制谁能达到你这‘硬指标’,届时,又当如何?譬如,他们可将不愿依附者之政绩刻意贬低,评个‘中等’,甚至寻由头给个‘下等’,使其永远无法满足连续优等的条件;又或,对心腹之人,则夸大其功,轻易给予‘上上’之评。如此,你这制度,岂非形同虚设,甚至反成其党同伐异之利器?”
明璃闻言,心中一震,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父皇所指,直指要害。制度的执行,终究依赖于人。若负责考核的环节被腐蚀,那么再完美的标准也只会沦为操纵的工具。她想起沈清韵曾提过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此刻才有了更切肤的体会。
景和帝见女儿陷入沉思,知她已明白其中关窍,便进一步举例道:“再者,你这‘重大政绩’如何界定?若某官员兴修水利,惠及一方,本是实绩。但若吏部之人刁难,硬说其耗费民力过巨,或指其工程有瑕疵,便可轻易将其政绩贬为寻常。反之,若其党羽粉饰太平,搞些面子工程,却可被吹捧为‘卓着功勋’。还有这‘专业资质’,由谁认证?若认证之权亦被把持……璃儿,官场之复杂,人心之诡谲,你需看得更深、更远才行。”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明璃对权力斗争的复杂性和制度设计的艰巨性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认识。她原本以为找到了一个破解困局的妙招,此刻才发现,这仅仅是与庞大而顽固的旧势力漫长博弈的开始。每一个环节都可能被扭曲,每一个漏洞都可能被利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迎上父皇的目光,诚恳地说道:“父皇明鉴,儿臣思虑不周,确未深入虑及考核环节可能存在的弊端。您所指出的问题,至关重要。然……然儿臣以为,不能因噎废食。建立标准,总好过无标准可循,任由人为操控。至少,此议可将部分选拔过程置于更明处,使暗箱操作增加难度。至于考核公正之保障……”她略微停顿,脑中飞快思索,“或可引入督察院监督,或建立考绩复核乃至申诉机制……但具体如何堵上这些漏洞,儿臣还需与沈员外等详加探讨,拿出更周全之策。请父皇给儿臣一些时日,年关之后,必当完善此奏议,务求周密。”
景和帝看着女儿从最初的兴奋到受挫,再到迅速冷静并展现出解决问题的决心,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提出理想化方案的女儿,而是一个能够洞察风险、勇于面对挑战、并切实寻找解决之道的继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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