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微明,极度的疲惫终于击倒了他,他就那样趴在摊着地图的简易木桌上,昏睡过去。
一直守在一旁的魏和尚,看着师长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缴获的日军呢子大衣,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清晨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阵地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和争吵声,将刚刚睡下不久的陈实惊醒。
他皱紧眉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魏和尚见师长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就被吵醒,心中怒火腾地升起,骂了一句粗话,大步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卡其布马甲、头戴鸭舌帽、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奇怪黑盒子的高鼻子洋人,正被几名士兵拦着,双方激动地比划着。
“吵什么吵!他娘的不知道这里在打仗吗?军事重地,闲人免进!滚蛋!”魏和尚怒吼着上前,一把掐住那洋人的脖子,就想把他拎出去。
那洋人猝不及防,被掐得满脸通红,手脚乱舞,嘴里叽里呱啦地冒出一连串急促的英语。
魏和尚是个粗人,哪懂这个,见这洋鬼子不仅不害怕还敢“念咒”,怒意更盛,钵盂大的拳头挥起就要砸下去。
“和尚!住手!放开他!”陈实及时走出掩体,喝止了魏和尚。他
走到惊魂未定的洋人面前,用略显生硬但清晰的英语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干什么?这里非常危险。”
那洋人见到一位能说英语的军官,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整理了一下衣领,急切地说道:“长官,您好!我叫杰克·汤普森,来自美国,是《纽约时报》的战地记者。我冒险来到这里,是想记录下你们在这里的战斗,让全世界,让更多国家更多的人,知道南京正在发生什么,知道你们正在进行的英勇抵抗有多么惨烈!”
陈实听闻,心中的警惕稍稍放松,但眉头依然紧锁。
他生硬地回道:“汤普森先生,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每一分钟都有人死去。这里太危险了,不适合你这样的记者。流弹和炮弹不长眼睛,你随时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请你立刻回到城里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杰克却异常坚定,他几乎是祈求道:“长官!我不怕死!战场就是我的宿命!请求您允许我留下!我需要记录下真实的战场,这才是我的职责!全世界需要知道真相!”
陈实本想继续拒绝,挥手让魏和尚强行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洋记者送走。
但就在他准备开口时,目光扫过周围几个满身硝烟的士兵正靠在战壕里,用粗糙的手指捏着铅笔头,无比认真地在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上写着什么……那是遗书。
他们如此年轻,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就会和脚下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在这个世界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看到这一幕,陈实的心被猛地触动了一下。
他改变了主意。
这些弟兄,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没能留下一张照片。
雨花台一战,九死一生,最终或许全师都要埋骨于此。
如果能留下一张照片,哪怕只是合影,也算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战斗过的证明吧。
留下一张照片,也能给他们的亲人留个纪念。
陈实沉默了片刻,看向杰克,语气依然严肃却不再强硬:“留下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只要让我留下,任何条件我都答应!”杰克喜出望外。
“你的相机,胶卷还够吗?”陈实问。
杰克愣了一下,摸了摸背包,尴尬道:“来的路上消耗了一些,恐怕……不够给太多人拍。”
“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城取足够的胶卷。”陈实沉声道,“回来之后,你要给我们全师的官兵,以连为单位,每人拍一张合照。这就是你留下的条件。”
杰克虽然对这个要求感到有些意外,但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长官!这是我的荣幸!”
很快,一队士兵护送着杰克返回城内取胶卷。
当他带着充足的胶卷返回雨花台阵地后,一个特殊的“仪式”在战火间歇中展开了。
各连队,按照命令,轮流从阵地上撤下少量人员,来到相对安全的掩体后方或残破的连部附近。
士兵们整理着自己破烂的军装,互相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努力想让自己在生命最后的影像中显得更精神一些。
他们按照高矮顺序站好,或蹲或立,目光齐齐望向杰克手中的那个黑色相机。
杰克认真地调整着焦距和光圈,大声喊着“看这里!”,然后按下快门。
“咔嚓!”
每一次快门的轻响,都定格下了一张张年轻、疲惫、沾满污垢却眼神坚定的面孔。
他们有的在笑,有的表情严肃,有的眼中还带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每拍完一个连,这些士兵便默默地再次敬礼,然后迅速跑回自己硝烟弥漫的战位,换下一个连队过来。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没有喧哗,仿佛是一次战地交接班。
就这样,在日军下一次进攻来临前的短暂间隙里,87师几乎所有还能行动的官兵,都在那位美国战地记者的相机镜头前,留下了他们此生可能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影像。
照片拍完了,杰克履行了他的承诺。
陈实看着那些重新隐入战壕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壮。
他对着杰克点了点头,没有再要求他离开。
杰克默默地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这片即将再次被血火吞噬的阵地,以及阵地上的中国士兵们。
他要用他的方式,履行另一个承诺。
让世界看到金陵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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