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林的边缘地带,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汗臭和湿土的气息。几堆篝火在傍晚的寒风中摇曳,勉强驱散着一点湿冷。火上架着大块的野猪肉,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啦的声响,焦香和浓郁的肉味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孔,疯狂撩拨着早已饥肠辘辘的神经。这是用那头被雷横两棍毙命的公野猪和哨探尸体上搜刮来的一点碎肉干熬煮的肉汤,是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此刻唯一的热量和希望。
然而,食物的香气,却无法驱散弥漫在人群中的沉重和压抑。
柱子、王铁牛等几个刚刚获得刀甲皮靴的青壮,围在离火堆稍近的地方。柱子一遍遍擦拭着新得的环首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寒光,但他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更深的不安。王铁牛抱着那柄沉重的砍柴斧,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林子深处,那里是张九带着十几个亲族离开的方向。他们身上崭新的皮甲和武器,此刻显得格外扎眼,如同无声的嘲讽,刺痛着那些没有得到战利品的同伴。
阿秀抱着昏昏欲睡的小豆子,坐在火堆的另一侧,离柱子他们稍远。她没有去看火上翻滚的肉汤,只是低着头,用一块破布小心地擦拭着小豆子沾满泥污的小脸。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二丫的母亲蜷缩在更远处的阴影里,怀里抱着那个气息微弱、连哭声都细若蚊蚋的婴孩,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其他没有得到“赏赐”的流民,则默默地坐在更外围的冰冷地面上,蜷缩着身体,目光或麻木、或羡慕、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在柱子等人闪亮的武器、厚实的皮甲和那锅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肉汤之间游移。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本该因食物而生的些许欢腾。
雷横换上了厚实的皮靴,抱着他那柄环首刀,如同沉默的礁石,矗立在营地边缘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土坡上。他古铜色的脸在火光阴影里显得更加冷硬,环眼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暮色笼罩的林地,尤其是张九等人离开的方向。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微微隆起,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在他周身萦绕。刚才张九带着人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和“送死”的诅咒,像毒刺一样扎在他心头。身为“戒律长”,竟有人敢公然违逆孙逊的命令,质疑大哥的决断,甚至煽动分裂!这在他雷横看来,是绝不能容忍的背叛!若非孙逊死死按住他,他当时就想拔刀追上去,把那几个动摇军心的懦夫砍翻在地!
“大哥!”雷横猛地回头,声音如同压抑的闷雷,带着浓烈的杀气和不解,目光越过篝火,死死盯着坐在营地中央一块大石上、沉默地望着火焰的孙逊,“就这么放那几个孬种走了?!他们这是叛逃!乱我军心!按律,该杀!”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营地里格外刺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激起了压抑的涟漪。柱子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阿秀擦拭小豆子的动作顿住了,连那些麻木的流民也微微抬起了头。
史进靠坐在孙逊旁边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吊着的左臂让他姿势有些别扭。他抓起一块刚烤好、滋滋冒油的野猪腿肉,狠狠撕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憋闷都嚼碎吞下。听到雷横的话,他抬起头,豹眼中同样燃烧着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质疑的暴躁和憋屈:“雷横!你少他娘的放屁!那几个怂包软蛋,走了正好!留着也是累赘!要杀?老子一只手也够了!”他把啃了一半的肉骨头狠狠掼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史兄弟!”雷横猛地踏前一步,环眼怒视史进,声音拔高,“这不是怂包软蛋的问题!这是规矩!是军心!今日他们敢走,明日就有人敢临阵脱逃!后日就有人敢背后捅刀子!不杀一儆百,何以立威?!何以服众?!”他环首刀半出鞘,冰冷的寒光在暮色中一闪而逝!
“够了!”
孙逊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像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雷横和史进即将爆发的争吵。他没有看他们,依旧望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杀了他们?”孙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丝毫情绪,“杀了张九和他那十几个亲族?然后呢?用他们的血,来‘立威’?来‘服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深潭之水,平静无波地扫过雷横那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扫过史进那暴躁不甘的眼神,最后缓缓扫过整个营地——柱子等人的不安,阿秀的沉默,二丫母亲的麻木,还有那些外围流民眼中闪烁的恐惧和动摇。
“雷横兄弟,你要立威,没错。”孙逊的声音依旧平静,“史兄弟,你看不上软蛋,也没错。”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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