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方向的嘶吼与爆鸣,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战鼓,一声声,锤击着废墟深处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心脏。火光冲天而起,将鬼哭涧上空那片沉沉的夜幕撕开一道道猩红的口子,浓烟翻卷,带着皮肉焦糊与滚油恶臭的死亡气息,被狂躁的山风裹挟着,灌入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孙逊站在废墟入口的断墙后,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手中的环首刀斜指地面,刀尖沾染的泥尘混着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他的目光穿透前方那片被枯树血旗映照的、相对空旷的缓冲地带,死死钉在隘口方向那片沸腾的火光与混乱的剪影上。
史进的咆哮,张青的尖喝,滚石碾碎骨头的闷响,沸油烫烂皮肉的滋滋声,刀锋入肉的撕裂声,濒死的惨嚎……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洪流,冲击着他的耳膜,也冲击着他身后每一个人的神经。
雷横拄着刀,靠在断墙内侧的阴影里。他蜡黄的脸上此刻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死灰色,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肩头伤口渗出的脓血,顺着额角和下颌不断滴落,在脚下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每一次隘口方向传来巨大的轰鸣和惨烈的嘶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猛地一睁,握着刀柄的手便骤然收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左腿被短匕贯穿的地方,随着他每一次无意识的肌肉绷紧,便是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将那痛苦的闷哼硬生生咽回喉咙,只有喉结在剧烈地上下滚动。他就像一根被强行钉入朽木的铁钉,锈迹斑斑,随时可能断裂,却依旧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位置。
刘三、赵老四、王老蔫,这三个昨夜搏杀后只剩半条命的汉子,此刻如同三只被逼到绝境的伤兽,蜷缩在雷横身后的瓦砾堆里。他们手中紧紧攥着豁口的柴刀、削尖的木矛和边缘锋利的碎瓦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白。每一次隘口传来的巨大声响,都让他们浑身一颤,眼神中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但当他们的目光扫过挡在前面的雷横那血染的背影,扫过孙逊那冰冷如山的侧影,扫过枯树上那面在火光烟尘中狂舞的“孙”字血旗时,那恐惧深处,又被强行注入了一丝近乎麻木的决绝。死?或许吧。但至少,不是第一个死。
赵大抱着依旧昏睡的二丫,缩在更深的角落。他用身体尽可能地为女儿挡住外面飘来的烟尘和血腥气。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麻木和空洞。浑浊的眼睛望着隘口方向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听着那如同实质般压来的死亡喧嚣,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了这具枯槁的躯壳。只有偶尔怀中二丫因为烟尘呛咳而发出细微的呻吟时,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才会掠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将女儿搂得更紧些。
时间在巨大的煎熬中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隘口的厮杀声浪,在经历了最初的狂暴巅峰后,开始显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态和……绝望的衰减。
史进那标志性的、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越来越嘶哑,越来越间隔漫长。滚石砸落的轰隆声也变得稀疏、零落。取而代之的,是隘口下方敌军那如同潮水般一波猛过一波的、充满了暴戾和狂喜的喊杀声!
“冲上去!他们没石头了!”
“杀光他们!为兄弟们报仇!”
“活捉那个扔石头的杂碎!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伴随着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扼断喉咙的惨哼,清晰地穿透了喧嚣,狠狠扎进废墟入口处每一个人的耳中!
孙逊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史进的声音!虽然只有半声,但那声闷哼里蕴含的痛苦和……终结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心脏!
“史进兄弟——!”张青那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慌的尖叫声在隘口顶端炸响,如同垂死的哀鸣!
轰!
隘口方向猛地爆开一团格外刺目的火光!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燃巨响!无数燃烧的碎木和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火油桶!是张青的火油桶炸了!”时迁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般溜到孙逊身边,瘦脸上沾满黑灰,小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完了!隘口……隘口要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时迁的嘶喊,隘口顶端那原本属于史进和张青位置的火光,骤然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下方无数火把汇聚成的、如同熔岩般汹涌的炽烈火光,正疯狂地向上漫涌!无数狰狞的人影攀上了隘口边缘,挥舞着雪亮的刀枪,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杀进去——!”
“活捉孙逊——!”
“抢粮!抢女人——!”
张闿那嘶哑狂喜的咆哮,如同胜利的号角,彻底压倒了隘口上方最后一点微弱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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