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冷冷地悬在黑风寨西边的山脊之上,将惨淡的清辉泼洒在修复中的寨墙和疲惫的营地。喧嚣了一整日的寨子,终于沉入一种带着伤痛气息的短暂寂静。篝火大多熄灭,只余几处还在苟延残喘,散发着微弱的光和热,映照着巡逻士卒拖长的、沉默的影子。
寨墙之上,夜风凛冽,带着初春刺骨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血腥余味。孙逊独自一人,立在北段寨墙最高的一处垛口之后。左肩箭伤处的刺痛在寒风中变得尖锐,但他浑然未觉。他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浓重的夜幕,越过寨前那片被血浸透、尸骸已被草草掩埋的战场,死死钉在西方那片被更深沉的黑暗和起伏山峦吞噬的方向——那里,曾是野狼峪的巢穴。
夜风呜咽着穿过垛口,卷起他额前散乱的发丝,露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贺彪的头颅被雷横踩成了烂泥,野狼峪的主力被击溃、俘虏,但贺彪经营多年,凶名赫赫,其势力盘根错节,岂会就此烟消云散?那些溃散入莽莽群山的亡命徒,那些依附于贺彪的零散小股匪帮,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亮出淬毒的獠牙!他们恨!恨“孙字营”斩断了他们的财路,毁了他们的靠山!报复,只是时间问题。
“哥哥。”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杜迁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山岳,无声地走到孙逊身侧。他同样眺望着西方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古铜色的脸上带着军旅老卒特有的凝重。“夜风太凉,您箭伤未愈,不宜久立。”
孙逊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从西方收回,缓缓扫过脚下这片在血火中艰难立足的营地。
篝火的余光里,雷横赤膊的身影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他背对着寨墙,正用一块沾着水的破布,用力擦拭着他那柄染血的朴刀。刀身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刀刃上密密麻麻的细小豁口,记录着昨夜和今日的每一场搏杀。他擦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敌人的血迹和怨气都从刀身上抹去。每一次擦拭,都牵动着胸前那几道被粗糙包扎、依旧渗着血丝的狰狞伤口,让他古铜色的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背影,如同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凶悍依旧,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昨夜寨墙上并肩死战的兄弟,又少了几个。这份血债,这份守护的重担,都压在他那柄刀上,压在他那颗凶戾却也重义的心上。
寨墙根下,靠近寨门内侧的阴影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咒骂声。那是野狼峪的新降兵住处。白日里被收押时的惶恐,此刻似乎化作了更深的绝望和怨毒。一个声音带着哭腔:“……贺爷……死得好惨……脑袋都……”另一个声音立刻恶狠狠地打断:“闭嘴!想死吗?!让雷横听见,把你挂旗杆上喂乌鸦!”随即是更深的沉默,但那沉默中翻涌的恨意,却比哭声更刺耳。
刘三和王老蔫带着几个持刀的老卒,在那片区域外警惕地巡逻。火光映照着他们刻意维持凶狠、实则难掩紧张的脸。王老蔫压低声音对刘三抱怨:“妈的……这群狼崽子……眼神都不对劲……看咱们跟看杀父仇人似的……”刘三紧了紧腰间的刀柄,啐了一口:“怕个鸟!有雷爷和杜爷在!他们敢炸刺?剁碎了扔后山喂狼!”话虽狠,脚步却不自觉地离那片充满怨气的阴影又远了些。
“哥哥。”时迁那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垛口旁的阴影里钻出,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西边……不太平。”
孙逊和杜迁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时迁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小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精光:“小弟刚摸到野狼峪旧寨附近转了一圈……空了!值钱东西、粮草,被搬得干干净净!但……不是官军干的!痕迹很乱,像是好几伙人抢着分赃!我还听到点风声……”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野狼峪有几个贺彪的铁杆心腹,带着十几号人往北边芒砀山方向跑了!好像……是去投奔‘混世魔王’樊瑞了!”
“芒砀山?樊瑞?”杜迁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虎目中闪过一丝忌惮,“那是个硬茬子!手下有项充、李衮两个使团牌飞刀的狠角色,据说还会些妖法……在芒砀山聚了三四百号亡命徒!比贺彪只强不弱!”
孙逊的眼神骤然一寒!芒砀山!樊瑞!贺彪的余孽去投奔这个更凶悍的魔头?这意味着什么?是寻求庇护?还是……引狼入室?一个更强大、更危险的敌人,很可能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刚刚浴血重生的黑风寨!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
“还有……”时迁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小弟回来时,在野狼峪东边山坳里,发现了一小队行踪诡秘的骑手!看打扮……不像是土匪,倒像是……像是郡兵或者哪个大豪强的家丁!他们远远绕着咱们寨子转了小半圈,像是在查看地形……然后……往东边官道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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