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湖北岸的厮杀,在正午惨白的日头下,终于彻底沉寂。
泥泞的滩涂,早已被鲜血、尸体和践踏得不成样子的芦苇覆盖,如同铺开了一张巨大而狰狞的暗红色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湖水的腥气、以及尸体在阳光下开始腐败的甜腻恶臭。幸存的梁山兵卒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尸堆中麻木地翻检着,剥下还算完好的甲胄,搜刮着散落的财物。偶尔有重伤未死的曹兵发出微弱的呻吟,立刻会引来几把冰冷的刀剑。
夏侯渊的尸体,就倒在离那辆破碎牛车不远的地方。这位以“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急行着称的曹魏名将,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他的征程。他身中数十创,最致命的伤口在胸口,几乎被索超那柄卷刃的金蘸斧劈开了半边胸膛。他怒目圆睁,独眼中凝固着无尽的悲愤和决绝,至死都保持着向芦苇荡方向扑击的姿态。他身边,倒伏着他最后几名亲卫的尸体,如同忠诚的磐石。
索超拄着那柄早已卷刃、甚至崩了几个缺口的金蘸斧,如同扎根在血泥中的一尊残破雕像。他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嘴唇干裂发紫,左臂包裹的厚厚绷带早已被血水和泥浆浸透,变成了暗褐色。他试图抬起那柄跟随他征战、此刻却沉重无比的巨斧,却牵动了左臂的伤处。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哼从索超喉咙里挤出!剧烈的、如同万针攒刺般的剧痛瞬间从肩胛骨蔓延到指尖!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那支撑着他连番血战、追逐曹操的狂暴意志,如同被抽掉了最后的支柱,轰然崩塌!连日来的重伤、失血、透支,加上这最后功亏一篑的巨大精神打击,如同潮水般彻底将他淹没!
噗通!
索超那雄壮如山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重重砸倒在冰冷的泥浆和血泊之中!手中的金蘸斧也脱手飞出,砸起一片污浊的血泥。
“将军——!!!”周围的亲兵和残兵瞬间炸开了锅!惊慌失措地扑了上去!
“快!快找安神医留下的止血药!”
“水!拿水来!”
“将军!将军你醒醒啊!”
混乱的呼喊声在死寂的滩涂上响起,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索超是他们这支残兵的主心骨,是支撑着他们在绝境中杀出血路的凶神!他若倒下…这支刚刚经历了济南屠城、东平湖血战的疲惫之师,瞬间就会变成一盘散沙,甚至…崩溃!
……
凌振在几个炮兵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艰难地走到这片修罗杀场边缘。他右耳的绷带早已被血水浸透,粘腻地贴在头皮上,持续的耳鸣如同无数只蚊子在脑中尖叫(右耳失聪)。他焦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截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灰白色的——曹操断须。又看看不远处夏侯渊那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甩开搀扶的炮兵,踉跄着走到索超倒下的地方。看着那个躺在血泥中、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的巨汉,看着他左臂那狰狞的、不断渗出暗红血水的伤口。凌振那因为伤痛和耳鸣而麻木的脸上,终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不屑、怜悯和一丝兔死狐悲的扭曲表情。
“急先锋?呵…”凌振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嘲讽,“急到把自己撞散架了?没用的东西!连个割了胡子、扒了衣服的老头都抓不住!白瞎了老子最后一颗‘震天雷’!”他嘴上骂得凶,却还是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沾满黑灰的油纸包,粗暴地塞给旁边一个手足无措的亲兵:“安老头留下的金疮药!最好的!给他糊上!别让这莽夫真死了!老子还等着他给老子弄硝石呢!”
亲兵如获至宝,赶紧接过。
凌振不再看索超,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扫过那些在尸堆中麻木翻检的士兵,扫过那几架彻底扭曲变形、成为废木料的霹雳炮残骸。他走到一滩尚未干涸的血水洼旁,那里混着一些奇怪的、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小白光的结晶粉末。
凌振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和灼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不顾浓烈的血腥味,用力嗅了嗅。一丝微弱的、熟悉的硝石气息钻入鼻腔。他眼中那因为炮毁和曹操逃脱而熄灭的疯狂火苗,似乎又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和一丝微咸的苦涩。
“地霜…凝雷?”他低声喃喃着,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混沌的脑海中闪过。硝石…纯度…爆炸威力…如果能提纯…如果能找到更多这样的“地霜”…也许…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
数日后,济南城。
曾经繁华的青州重镇,如今已是一片死寂的废墟。残垣断壁间,焦黑的痕迹随处可见。街道上散落着无人收敛的尸骸和破碎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尸臭。幸存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躲藏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眼神麻木而惊恐。只有梁山军的兵卒在残破的城墙上巡逻,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尚未褪尽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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