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了。
那单调而规律的“嘟……嘟……”等待音,在方星河听来,如同在黑暗深渊中敲响的、一声声漫长到令人窒息的丧钟。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窗外倾盆暴雨的咆哮声和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巨响。
屈辱和绝望,像两条冰冷而滑腻的毒蛇,死死地缠绕住他的脖颈,越收越紧,让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喂?”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程峰那熟悉、却永远带着公式化、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声音,像冰冷的机器。
方星河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又干又涩,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雨水不断地从湿透的头发上流下来,流进他的眼睛里,又涩又疼,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心脏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
“喂?请问是哪位?”程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
“……是……是我。”方星河终于从几乎粘在一起的牙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得完全不像他自己的,仿佛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方……星河。”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大约两秒钟的沉默。这沉默,让方星河感觉像是被悬在了悬崖边上。
他能想象到程峰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以及迅速恢复的、了然于胸的表情。随即,程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早已预料到的、淡淡的意味:“方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方星河猛地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瞬间从眼角汹涌而出,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沿着脸颊滑落,“我……需要……见霍先生。”
他说出了那个他曾经无比抗拒、甚至深恶痛绝的称谓——“霍先生”。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匕首,在他那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在顽强支撑的自尊心上,狠狠地剐蹭、切割,带来一阵阵尖锐而屈辱的剧痛。
“霍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程峰的语气滴水不漏,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疏离感,仿佛在遵循某种早已设定好的、冷酷的程序,“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转达。我会酌情汇报。”
方星河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霍昭的傲慢,是他的试探,是他逼自己亲口说出那句代表彻底投降的、屈辱的乞求!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刺破了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用这疼痛来维持自己最后的一丝清醒和理智,不让自己彻底崩溃。
“我母亲……”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代表着他在现实中彻底失败、尊严彻底扫地的话语,从颤抖的、带着血腥味的唇间挤出来,“……病危……在老家县医院……急需手术……需要……需要一笔钱……很大一笔钱……”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勇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那句最屈辱的哀求:
“请……请霍先生……帮帮我……求求您……”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方星河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窗外那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狂暴的雨声。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凌迟着他的神经。几秒钟后,程峰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传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通知:
“地址。”程峰报出了一个地址,是这座城市最顶级、最隐秘、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顶级豪宅区的一个具体门牌号,一个方星河这样的穷学生永远无法想象、也无法踏足的地方。“霍总让你现在过来。”
“现在……?”方星河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外面……雨很大……”这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绝望的拖延,一种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本能的抗拒。
“霍总不喜欢等待。”程峰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而生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随即,不等方星河再有任何反应,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冰冷而无情的忙音,方星河像是被瞬间抽空了脊椎骨,全身的力气刹那间消失殆尽。手机从他湿滑、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路边浑浊的积水里。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冰冷刺骨、肮脏不堪的雨水中,任由那倾盆的暴雨疯狂地冲刷着他早已湿透的身体和……那仿佛已经死去的灵魂。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虚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弯腰从积水中捞起那个屏幕已经碎裂、像他此刻的心一样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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