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了。
这三个字从猴子嘴里挤出来的时候,像是一块冰掉进油锅,炸得整个屋子都静了。
他坐在床上,背脊僵直,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湿透了半边衣领。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灰蒙蒙的晨光,照在他脸上,惨白得不像活人。
“一座老戏台……全是棺材,摆在下面当椅子。”他声音发抖,牙齿磕得咯咯响,“台上有人唱戏,穿红袍,脸涂得跟死人一样白。唢呐一直在吹,可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我蹲在床边,手心全是汗。
前一晚的事还压在胸口——那辆突然熄火的殡仪车,荒野里的寂静,我们对着虚空破口大骂的样子,像一群疯子,又像在求饶。
可现在,猴子说的这些,比那更瘆人。
“然后……台上那个人……突然转头看我。”他喉咙动了动,咽不下唾沫,“他没脚,飘下来的。直奔我来了……我动不了,跟那天晚上一样……压着我……”
他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开始发抖。
我抬头看向门口,大嘴正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袋早餐,脸沉得像块铁。
他没进来,就那么站着,听着。
“你不是在做梦。”他低声说,“那是‘阴台戏’。”
我和猴子同时抬头看他。
大嘴走进来,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油条还冒着热气,可没人吃得下。
他点燃一支烟,火光在他指间亮起,映出眼底的阴影。
“我听王师傅说过。”他吐出一口烟,“有人半夜走山路,听见唱戏,走近一看,台下坐的全是死人。棺材当椅子,纸人当观众。台上唱的是《目连救母》,但唱词全反着来。谁要是被台上的人看见,三日内必见血光。”
屋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你是说……猴子他……被点名了?”我问。
大嘴没回答,只盯着猴子看了很久,才说:“咱们得去烧香。”
“去哪?”
“永紫山。山顶有座小庙,没人管,香火断了好多年。但老一辈说,那地方灵,尤其是半夜烧黄香,能通阴阳。”
猴子猛地摇头:“我不去!那山上肯定有东西!”
“你不去也得去。”大嘴掐灭烟,“你已经被盯上了。现在不去求个平安,等它夜里再来压你,就不是吓一跳的事了。”
我没说话,可心里明白——我们三个,从那天晚上开车回来,就已经不在“正常”的路上了。
三天后傍晚,我们出发了。
猴子穿了件红内衣,说是避邪;大嘴揣了把桃木小刀,藏在后腰;我什么都没带,只觉得裤兜里的打火机沉得像块铁。
永紫山不高,但林子密,路歪七扭八。
越往上走,风越小,连鸟叫声都没有。
半山腰开始,路边陆续出现香炉,插满黄香,密密麻麻,像一排排枯瘦的手指伸向天空。
“这些香……是谁上的?”猴子小声问。
“不知道。”大嘴皱眉,“这种地方,不该有人常来。”
我们继续往上。快到山顶时,大嘴突然停住了。
“大嘴?”我回头。
他站在一簇香炉前,低着头,不动。
“大嘴!”我喊了一声。
他慢慢抬头,眼神空洞,嘴角却扯出个笑:“哎——来了。”
可那声音不对。太尖,太细,不像他。
我和猴子对视一眼,全愣住了。
“大嘴,你搞什么?”猴子壮着胆子上前一步。
大嘴缓缓转身,动作僵硬,像被人牵着线的木偶。
他又笑了:“不碍事,我在拜神呢。”
“你他妈清醒点!”我冲过去拽他胳膊。
他猛地甩开我,力气大得不像本人。
接着,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熄灭的黄香,咔嚓折断,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我和猴子全傻了。
“大嘴!你疯了?!”我扑上去想按住他,可他一掌把我推开,力道凶狠。
他站在香炉中间,面朝山林,喃喃道:“香不能乱拔……香不能乱踩……香是给他们的路标……你们……不该来的……”
声音忽男忽女,忽远忽近。
猴子吓得往后退,脚下一滑,踩断了一根香。
“啪。”
那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大嘴猛地转头,眼睛全白,直勾勾盯着猴子。
“你拔了我的香。”他说,嗓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
我一把拽起猴子就跑:“快走!下山!”
大嘴站在原地没追,只是抬起手,指向我们,手指扭曲成爪形,嘴里重复着一句话:“香火债……得用命还……香火债……得用命还……”
我们一路狂奔,不敢回头,直到冲下山,撞见看车的老头。
老头姓李,守山门几十年,胡子花白,眼皮耷拉着,一看就见过不少事。
听我们哆哆嗦嗦讲完,他脸色变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们谁拔香了?”
没人吭声。
老头喘了口气:“永紫山的黄香,是给‘过路神’的。那些香,不是谁都能插,更不能碰。你们一拔,等于断了人家的路,惹了忌讳。轻则招阴缠身,重则……魂都被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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