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监控室门口,手还搭在门把上,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屏幕里的大嘴还在那里,手指竖在唇前,脸上的笑像是凝固的蜡像。
可现实中的他,依旧坐在值班室里,低垂着头,像一尊被钉住的雕像。
凡子把录像拷进加密盘,手指发抖。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监控没坏,信号没篡改,那动的就不是人,是别的东西。
“这档案……少得不正常。”猴子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抱着一摞发黄的卷宗,边角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那是档案室最底层的残卷,平时没人碰,连张阿八都说早该烧了。
“我在废纸堆里翻到的,”猴子喘着气,眼睛却亮得吓人,“有几页没烧干净,名字、日期都模糊了,但有个编号……我让凡子用图像增强技术还原了一下。”
凡子点头,打开电脑,调出一张扫描图。
画面经过处理,字迹勉强可辨:张小满,男,1998年7月13日,车祸致颅脑损伤,送殡仪馆暂存遗体,家属未签收,火化记录缺失……
“张小满?”我念出这个名字,喉咙发紧。
“不止,”凡子指着另一行,“火化炉当日运行日志显示,有异常高温记录,持续三十七分钟,远超标准。而且……那天本该火化的是一具无名男尸,残渣混入了不明骨灰,登记为‘附带物’,直接封存。”
“封存在哪?”我问。
凡子看向猴子。
猴子咬着牙:“锅炉房夹层。张阿八亲口说的,他当年是经手人,怕出事,谁都没告诉。那孩子的骨灰,被人偷偷混进男尸残渣里,藏了二十多年。”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一个孩子,死了没人管,连骨灰都被藏起来,像一块不该存在的污点。
他不是没来过这个世界,是他被这个世界亲手抹掉了。
“为什么?”我低声问。
“因为他娘疯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王师傅扶着墙走来,脸色灰败,走路像踩在棉花上。
他是殡仪馆的老匠人,守了一辈子炉子,修了一辈子棺,如今快走到头了。
“那天雨大,车撞上山崖,父亲当场死透,母亲抱着孩子跑下山求救,摔在井口边上。”他喘着气,眼窝塌陷,“孩子后脑开了花,送到这儿时已经凉了。可他妈不让人火化,说要等爹醒来接他们回家……后来她疯了,见人就说‘满儿穿鞋要系紧’,一遍一遍地念……我们……我们怕惹事,就把孩子悄悄烧了,骨灰不敢交,也不敢留名……就那么塞进炉渣里……”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猴子冲上去扶住他:“师傅,孩子叫什么?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王师傅抬起浑浊的眼,死死盯着猴子,嘴唇颤抖:“张小满……他叫张小满……他娘疯前最后一句话是……‘满儿,穿鞋要系紧’……我们对不起他……”
话音落,他身子一软,倒进猴子怀里。
呼吸停了。
我站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一个名字,就这么从将死之人嘴里挤出来,带着二十多年的尘土和悔恨,落在我们肩上。
猴子抱着王师傅的尸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良久,他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
“我们得给他办个仪式。”他说,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是火化,不是登记,是安魂。他连一双系好鞋带的鞋都没穿过,连个名字都没人叫过……我们得让他知道,他不是没人要的。”
凡子点头,我去联系黄师傅。
黄师傅是土凹村的驱邪人,祖上三代做阴事,懂“单魂安镇”——专为无名孤魂设的仪式。
他听我说完,沉默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孤魂最怕被忘。哪怕一句名字,也是阳间给的路。”
他带来一具纸扎童,约莫七八岁高,穿粗布衣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布鞋。
他亲自把鞋带一根根系好,打的是死结,说这样魂才不会散。
“他要是听得见,”黄师傅低声说,“就会知道,还有人记得他该穿鞋系带。”
那天晚上,我们四个人站在后山空地,风从井口方向吹来,带着湿土和铁锈的味道。
纸童摆在中央,安静得像真有孩子站在那儿。
猴子从怀里掏出那张残卷,上面是我们拼出来的名字:张小满。
他盯着那三个字,嘴唇哆嗦。
我知道他想喊,可又怕惊了什么,更怕喊了没人应。
火还没点。
但我们都感觉到——有什么在等。子时刚过,风停了。
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围在纸童四周,像守着一个沉睡的孩子。
黄师傅蹲下身,用火折子点燃了纸童的脚尖。
火苗先是蜷缩着,舔上那双布鞋,随即猛地窜起,沿着粗布裤子往上爬。
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像是活物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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