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张烧焦的残页,风从井口灌上来,吹得纸角轻轻颤动。
那行字还在,墨迹边缘像是被火燎过,卷曲发黑,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你准备让谁替你死?”
我笑了。笑得喉咙发紧,胸口发麻。
原来它根本不在乎我选谁去死。
它要的是我开口——只要我说出一个名字,哪怕只是犹豫、权衡,就等于承认了我在岗。
等于承认,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位置,这身白袍,这条命,早就不归我自己管了。
可我还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的名字刚被记下,还没“热乎”。
黄师傅的《破录诀》里写过一句:“名未热则录不固,七日内可悬。”意思是,新录之人若能让名字处于“未落地”状态,体系便会判定此名无效,自动剔除,转而寻找下一个接任者。
不是逃,是让系统自己放弃我。
“凡子。”我转头看他,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不塞假名字,我们让真名字……变空。”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瞳孔猛地一缩。
“你是说——你根本就没完成‘归编’?”
我摇头。
“打卡的是替身,影踪是它,但脚印……我没踩过井边的土。”
他反应极快,立刻调出过去七天的红外巡夜记录。
屏幕一帧帧闪回,我的身影在走廊、锅炉房、井口来回走动,脚底温度始终高于地面。
而所有正式归岗者的影像里,脚印落处都会留下低温凹陷——那是“岗印”,是身体与岗位规则咬合的痕迹。
“你没落地。”凡子喃喃道,“系统还在等你‘踩下去’。”
也就是说,我还站在边界上。半只脚悬着,不算进来,也不算出去。
只要七日内我不让脚印沾上井口的泥土,我的名字就始终处于“待确认”状态。
而一旦超时未确认,系统会自动判定“此人无效”,继而启动替补流程。
王德海就是替补。
但他不会真死。因为真正的“替死者”,不是人,是名字的载体。
当晚,他拎着个油纸包来找我,递过来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袍。
袍子很旧,领口磨损,袖口泛黄,袍角绣着一圈细密的符线,颜色褪得几乎看不清,仔细瞧,那线像是用极细的黑色毛发织成的。
“我爷爷那辈的事。”他低声道,左耳对着墙,像是怕声音被什么听见,“有个守夜人不想干了,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白袍里,贴身藏着。他自己睡柴房,三天没进值班室。结果第四天早上,袍子突然冒烟,烧了个干净。人没事,名字也没被记进簿子。”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白袍能承名,也能替死——只要你别穿它,也别脱它。”
我懂了。
穿,是接受;脱,是抛弃。唯有“挂着”,才是悬置。
我把白袍带回值班室,挂在门后正对监控的位置。
又在门口地面撒了一层厚厚的糯米粉——阴物不敢踏,活人走过必留痕。
只要有人想夜里偷换袍子,粉上就会有脚印。
这袍子现在就是我的“替名符”。
我的名字不在簿上,也不在我身上,而在这件挂着的白袍里。
系统以为我已经“归编”,其实我只是在拖延确认的最后一刻。
时间成了唯一的武器。
我必须撑过七天。
第三天夜里,井口传来异响。
六双童鞋浮在水面,整齐地转了个方向,鞋尖朝我。
我没靠近,只站在十步外,对着井口说:“还没到时辰。”
话音落,水面起了一圈涟漪,像有人在下面轻轻点头。
第五天,档案室的打印机半夜自动启动,吐出半张纸,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林小舟”。
我没去取,凡子用夹子把纸挑出来烧了。
灰烬撒进井里,鞋没动。
第六天傍晚,周哑婆来了。
她不会说话,站在桥头,手里攥着一串骨铃。
铃没响,但她突然抬起手,五指张开,又猛地收拢,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我问她:“口将开?”
她点头,眼神极亮,像看见了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第七天清晨,我站在锅炉房外,看着王德海捧着另一件白袍走出来。
我们没说话,只是隔着几步远,彼此对视了一眼。
然后我把门后那件祖传的袍子取下,递给他。
他接过,转身走进锅炉房,门关上。
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有人在看着。
我回头望向档案室的方向,心里默念:
来吧。
看看这空荡荡的名字,到底该记给谁。
我还没死,别急着记名。
陈国富是半夜闯进来的,眼睛红得像烧着的炭。
他手里攥着相机,镜头盖都没来得及拧上,一路跌撞冲向档案室。
我知道他会来——打印机一响,他就跟疯了似的。
这人早被自己的“记录使命”啃空了神智,以为只要拍下、写下,就能证明自己还活着,还能掌控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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